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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跟班长黑哥相处的日子皆是快乐,人总要成长,大了以后就会有很多不快乐。黑哥去北京当了几年兵,复员回县后,自己开过茶庄,也在镇街上开过饭店。我也曾经去过两次。
后来生意不知怎么样了,但我知道老黑开饭店的主要工作是每天接待南来北往的兄弟和朋友。
后来听说镇街的饭店入不敷出,关门大吉。回到了就业的事业单位,也混得个轻松闲散,每日主要业务还是迎来送往,有朋友笑称:老黑早上出门就开始举起手打招呼,到晚上回家才放下。
黑哥是个开心果,每每都是给别人带来欢乐。有他在的酒桌都是笑声。黑哥比较贪酒,中年以后,从早喝到晚。
几次住院,我去看他,病床旁的床头柜里都必有一小瓶二锅头。黑哥越来越瘦,但烟酒不离,他自己笑称会长命百岁,负责写我和班长等几个弟兄们每一个人的马票。
成年以后,不在一个城市,后来我多次出国。多年未见,交往少了,但不耽误我们一见面还如学生时一样融洽,说起少年时,哈哈大笑,笑得彻底。
黑哥给大家带来的都是欢笑和快乐。但我知道他自己内心并不快乐,他在借酒浇愁。黑哥是很有才的人,书法写得很好,通古博今,出口成章。
黑哥是曹姓后人,总是笑称也是英雄之后。黑哥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大本事,但他是我一辈子的好哥们儿。
又是一年秋高气爽,又是一夜月朗风清。几十年的人间风景,黑哥率先看到了尽头,不再留恋,在那个秋天,拂衣远去。老黑走得很突然,在那个秋夜,心脏出了问题,没来得及给我们写马票。
已经有些年没见过班长了,班长在那个山沟里的乡镇工作时,我跟老黑还有团支书去看过他一次。
那次我们在食堂做的菜,在班长宿舍吃的,老黑掌勺,做的菜跟我们在学校那年聚会时差不多,也算重温了一遍学生时代的生活。
从那以后,班长的官越当越大。在一个县级市当市长的时候还跟老黑去见过一面。
前几年,老黑跟我商量着要去看看班长,本来想见一面就走。但班长提前给我俩订的酒店,说来了就要住一晚,好好喝喝,好好聊聊。
在酒店客房里,班长和我们拥抱在一起,聊了片刻,班长说,“你们来了要去我家吃饭!”
班长的家在政府边上一个安静的小区,房子很大,班长的夫人就是那年在山沟里见到的那个女孩,从大城市跟他回了小县城,又到了小山沟,陪着班长一直从基层做起。
班长的儿子已经读大学了,是体育大学,看照片虎背熊腰的,跟班长年轻时不一样。老黑跟班长笑称,你是被咸菜疙瘩耽误了。
那天,班长夫人亲自下厨,我们三人在班长家里,回忆着几十年前的那个镇街小饭店的秋夜,也回忆了在班长起步那个乡镇的夜晚,以友情作肴,那个秋夜,我们三个又喝了不少酒。
老黑逗趣地说,“你现在当了这么大的官,是真没忘了我们兄弟们,还是怕我提着一饭盒炒鸡来找你?”
我们三个哈哈大笑起来。
聊起当初,看看眼下,班长也是感慨万千。班长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甚至也已经有能力改变别人的命运了。
那天吃完饭,班长夫人一边收拾,一边说,班长好些年没喝酒了。
此后,班长工作越来越忙,官也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是一个地级城市的常务副市长了。从那次见面后,我和老黑再也没去打扰过他,老黑说,“忙得层次不一样了,心中有个想就行了。”
于是,我们跟班长,只是在过年时发个信息,互致问候,互致新年祝福。君子之交淡如水。
再见到班长的时候是去年在老黑的告别仪式上。跟班长一起给躺着的老黑鞠了躬,跟家属握了手,一起送了些钱,表达一下兄弟情义,也给家属致以慰问。
老黑的儿子长得跟老黑年轻时差不多,黑黑瘦瘦的,班长抱着老黑儿子的肩膀和哭得跟泪人似的老黑妻子说了几句话,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了老黑妻子,说孩子以后有啥困难,就联系他。
我送班长到他的车前,秘书早已把车门打开,班长驻足回首,跟我又紧握了手。左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想说什么,又有些无言。
“我们都快到站了,多保重吧,老黑没来得及给我们写马票啊。”班长叹了口气说,“我想,我们终会那边相见,老黑这边不送,定是先去那边迎接了。”
班长的车开走了,我看着班长车后喷出的青烟,越来越远。
回头望去,湛蓝的天空中,漂浮着棉花糖般的云朵,前面不远处高高烟囱口上也在冒着青烟,许是老黑已驾鹤西行了。
又是一年秋风起,又是一年落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