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从喧嚣的都市，来到这个僻静的小镇，对他来说，是一次绝好的旅行。

厚重的石桥，布满了爬墙虎的青石墙，流淌过小镇的河水上漂着落叶，河岸边湿滑的青苔，一些劳作的妇人，几个在长廊里追逐打闹的孩子。 虽已入秋，可空气依然湿润温暖。吸一口，深深的在体内流动一番，把这份美好和恬静带入了心情，一个转身，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

习惯的拿出了手机看看时间，却又觉得与这景象不搭。原来一天用掉一块电池，现在三天才用两格电，没有乱七八糟的电话和短信，没有了没完没了的业务和催促。这些年，他第一次看着手机感到了陌生。当然，除了手机，陌生的还有他自己。

其实，这样挺好。

路边偶尔出现了一家纪念品店，看得出都是主人自己的作品，一些木器，一些藤条的编织，还有简单的陶器。就摆放在那里，任人索取的样子。店里空无一人，价格已经写好，若有人要买，拿了东西把钱放进旁边的小筐里就好。

走出店家，行不多远。一场雨不期而遇。

雨滴敲打着屋檐，水面，还有那些堆放在在路边的瓦瓦罐罐。声音密集，却不杂乱。仿佛上天谱好的乐章。

可是雨中漫步，却不如想象的那般洒脱，快乐。小径转口，曲径通幽。一间茶楼。

店面不大，四五张木桌陪着座椅，木雕的花窗，屋里到处摆放着花草。两三把纸伞放在长筒里任君取用，墙壁上几幅简单的字画。有些杂乱，有些娴雅。

屏风后走出一个年轻姑娘，个子不高，皮肤白皙，不算漂亮的模样。未精打扮，不上粉妆。头发一盘，带着玉簪。一身蜡染的裙子，平底的布鞋，淡淡的笑容，似是从未沾染过尘埃。

这样的小镇，这样的茶楼，这样的一场雨，还有这样一个姑娘。固然天成一般，让他恍惚了起来，似乎空气中有着点点的琴声悠扬回荡。

“这雨，怕是有一阵才会停吧”她探头看看门外，黑发滑下，轻轻垂在耳边。他忽然脑海中浮现几个字符：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要点什么？”

他看着她的面，一时有些发呆，脱口而出

“我饿了”

她扑哧一笑

“自然有些吃食，可是种类不多”

“那就随便上一些吧”

一小碟山椒凤爪，咸鲜微辣。一份麻婆豆腐，爽滑顺口，回味不已。自家做的辣牛肉配以一碗劲道的担担面。又送上一小碗自制辣椒酱。这一餐吃的他满头大汗，好不过瘾。当然，在这样的小店，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味道，这样的辣，常人都会多食上三分。

餐后，撤去了碗筷，她奉上一碗花茶,几块点心。

“看你不是南方人，别的茶也许喝不惯，还是试试这桂花烘青吧”

“谢谢，谢谢”

一餐过后，一种满足的松弛感蔓延全身，好像这些年都没有这般安逸过一样。他看着她也端着一碗茶坐在靠墙的位置，不禁想和她说说话

“那么你们南方人，却又喜欢喝什么茶呢？”

“我们？乌龙茶或是碧螺春吧，还有龙井。其实，我不懂茶。”

她说着淡淡的抿了一口，继续道

“大概人们喝茶时，喝的都不是茶吧。品的是一种心情，一个想法，或者一段经历或者一个故事。只是需要一些东西陪伴着他们的回忆，于是就选上了这茶，不浓不烈，不腻不辣。出入口时是一种味道，停留一下又是一种味道，待划入口喉，返回留香时，又是一种味道。不正像那些故事一样吗。”

说着，她轻轻起身，走来给他的杯中续些水，又为自己续满

“人们把茶分得三六九等，细细分明。可茶与茶之间又有什么高低之分？不过是有的容易生长，有的稀少难寻，味道不同罢了。所谓喜欢一种茶的人，不过是习惯了一种味道。而习惯的事情，很难改变。”

她喝了口茶，转身从屋后拿出了一盘瓜子

“尝尝吧，用茶叶炒出来的。人家都会炒，我刚刚学，不敢给人家，只好糊弄一下你这个外乡人啦。对了，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到处走走看看。或者说，再找一个人吧。”他拾起一颗放入口中，果然满口生香。“难道你也不是本地的人？”

“是，也不是。在一个地方久了，会腻的。”

“为什么你像是有很多故事的人呢？”他笑着望向她。

“故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故事，开心的，失落的，一时痛苦的，遗憾一生的。你难道没有吗？”她顿了一下，看看窗外“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到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过任何印记。只是，还活着，故事就在继续。你对明天，明天的明天，未来的某一天，有没有过期待？”

“我？”

    他突然觉得很局促，面对她的目光有点尴尬，“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自己了，有时候忙碌，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有时候又庸碌，盯着这一秒，等着下一秒。”他深深叹一口气，“不过我毕竟留下了自己的印记，比如在这家茶楼，不是为了这茶，而是你的那些吃食，难以忘怀啊”他又笑道。

        她也笑笑

   “你这是恭维，不过我同意接受了。”

雨也已经停了。雨后的黄昏，温暖，明亮。

她站起身，对着他道“你若是要住店，现在就出去寻寻吧，一会儿天色暗下来，家家关门，就不好找了。”

他有些急切的问“你这里不能住店吗？”

她轻轻地摇摇头，拿起一把油纸伞递过去“这把伞给你，最近天气时雨时风的，莫要再这么狼狈了。”

他失望的接过伞，“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还会在这里寻到你吗？”

她又是摇着头，伴以淡淡的微笑“不多日我就搬走了”

“去哪里？为什么？”

“不知道。只是，一个地方久了。”

湿漉的石街，表面已经磨得光滑。他走在上面小心翼翼。阳光铺洒着周身的一切，透彻心境的空气。方才的一切仿佛一场梦境一般，然而回头望去，那间茶楼从排排老屋的缝隙里还可寻见。

“蓦然回首啊”

能住的地方并不难找。谈好了价钱，他就进了一户人家。房东是位妇女，五六十岁的样子，热情快性。

“小伙子啊，是来旅游的吧。我们这里现在渐渐也出名啦”房东拿进来晚上用的床单被罩，就和他攀谈起来“你看看，我们这里多漂亮，好多城里人都喜欢这样的地方。你也喜欢吧。你看，我这里虽然地方不是太大，可是住七八个人是没有问题的，你以后有什么朋友啊同学啊可要多多介绍啊！我还可以管他们的吃饭。哎呀对了！小伙子你还没吃东西呢吧，我去给你做，都是咱们这里当地的好吃食。”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在哪里吃过的？”

“就是不远的那家茶楼，门口单单挂着个“茶”字。还吃的很不错。”

“啊！就是一个女人的那家？你们这些外乡人啊，怎么去了那一家！你没看到那家地方我们从来都不进的，就是走都要绕道的。”

他一愣，“为什么呀？”

“你们不知道，姑娘怕被她教坏，小伙子怕被她勾引啊。她那些年说是出去上大学，然后就......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哎，作孽啊！我跟你讲......”

这样一个民风淳朴的小镇，这样一个女孩，该会为那些人平添多少谈资。

这个夜，她就靠坐在门旁，门前的路被月和星星照的明亮。是的，城市里哪有这么明亮的星光，那里的灯，车辆，熙熙攘攘。太多的人，太多的路，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何去何从？

她心里想着这些，翻开了一个日记本，树叶样的封面，泛黄的纸张。那是她第一份来自那座城市里的礼物。借着光，手指轻触着文字。有些话，短短几个字，却似乎是写了一天，用尽了气力。有些事，烦烦索索，几页纸却都写不清楚。

过客 过客 无所谓过去，无所谓未来。

过客 过客 这就是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