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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荫凉儿在太行平湖的正上方,是一个饭馆的名字。算起来登花荫凉儿已经三次了,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机遇,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受。
花荫凉儿距离石板岩镇约40华里,第一次和安阳同学去的。几年前,水草丰茂,正是“日月之行,若出其里,星汉灿烂,若出其中”的仲夏时节。汽车如蝼蚁一般行驶在大山中,经历爬长坡的历程,驶向山顶,草木比肩,蜿蜒曲折,峰回路转之间,不知已爬过几个山头。薄暮时分,终于赶到了目的地,俯视东方,依稀可以看到深蓝的一抹,便是闻名于世的太行平湖——南谷洞水库了,宛如处子一般,静静地依偎在大山脚下。
联系好的店家,已给我们准备好了饭菜,坐在凉棚之下,纳八面凉风,一扫溽热之暑气,有花有阴凉儿,可不是“花荫凉儿”吗!其时,月大如盘,挂于中天,银光乍地,流泻于身,松涛阵阵,与友举杯换盏,不觉五两下肚,已晕晕然。话语口头起,豪气胆边生。目视直立之高树,如战士之镇守边关;耳听鸟鸣其间,更觉山间之清幽肃静;口吃素雅之饮食,竟比海参鱿鱼还要舒服几分。
晚饭过后,徜徉于山间小道,有微微乎亮光现于对面山头,以为大垴村是也,实则为对臼凹。风忽儿吹过,其声呜呜然,不觉大声疾呼,响彻于山林之间,有大鸟腾声飞起,翅如车轮,鹰隼是也。说说笑笑间,走有二三里,人声寂寂,鸟声寥寥,“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是以为返!
打扑克半宿,喝啤酒数杯,困意十足矣!相互枕籍于房内,听万壑涛声,闻啾啾虫鸣,鼾声四起,而不知东方之既白。
晓来酒醒迷华荫,天蔚蔚乎蓝,水幽幽碧清,风悄悄乎凉,车盘盘乎转,遂原道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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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登花荫凉儿并不是有意而为之,是和单位的同事参加河南省三山同登活动。
一起越过太行平湖坝岸,沿右山坳一路向上,到达一个叫野人沟的地方。山路上有老友新朋,有开车亦有步行,五人为群,三个结伴,拥挤处,摩肩接踵;人喧处,响彻山林。
至山腰,遇一新奇之去处,人来人往其间,曰“解放区”,不觉莞尔。
继而登之,一铁桥横亘于危岩之间,若阴雨霏霏之日,云雾缭绕其间,男女执伞游于桥上,含情脉脉,便应了许仙与白娘子之约,西湖之“断桥”一说。
掏于山崖之栈道,高不及五尺,需低头弯腰通过,稍不留神,就有与岩石“亲密接触”的缘分,结结实实地呲牙咧嘴了。
此日间,野人沟内无野人,人声鼎沸响彻谷间,及至山顶,方知正是“花荫凉儿”之地。忆往昔,月夜凉风中,饮酒散步,及时行乐之盛景。往事逾三年,凉凉夏风今又是,换了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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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车驶过露水河,达河之西岸,顺冰冰背指向,一路攀援向上,初来山势陡峭,林木苍苍,偶有桃花三两枝,花枝俏丽,缓解了空山不见人和陡峭山势带来的寂寞和惊恐。一声喇叭鸣响,提示着对面来车,惊醒着山间鸟雀。
三岔路口,南边通往冰凌奇观“冰冰背”,疑北边是通往花阴凉儿,却不敢贸然前进,只顾向上飞奔。又到岔路口处,三四辆车比肩而停,下得车来,细究之下,方知疑惑的路口,便是通往目的地的道路口。折道而返,归入正途。
路旁,三三两两的美院学生坐立道旁,一登一夹一笔一盒便是所有的家当,心无旁骛,一心作画,是此时太行山最好的风景了。
水泥山道并不狭窄,相比于走过的石板沟南路,要平坦宽阔很多,相比上一次到来的夏季道路,视野要豁然很多。小野兔东奔西跑,钻山跳涧,小松鼠车前一晃而过,陡增无限乐趣。山里是一个大世界,每一个物种都有它存在的法则,每一个物种都有它独特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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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两两、最多十户的民居散落在山之阳面,较为平坦之地。人们择水而居,这是生存的智慧。峰回路转处,桃花迎面来,停车而下,再三拍照,留下山之魂、水之灵,留下大山俏丽的容颜。
路下,两三户人家比邻而居,门是锁着的。有衣服和被子搭在晾衣绳上,小狗扑上前来,大声吠叫,横眉冷对,有一会儿的功夫,六十多岁夫妻俩才缓缓走出。勤劳人地春常在,他们还需到一里地开外的地方去取水,生于斯,长于斯,爱于斯,他们是山村最忠实的守护者。家里的年轻人都到山下去了,孩子们都到城里去读书了。城里人反其道而行之,在对面的山上建了高楼,星期天、节假日会到这清风明月之地闲适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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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荫凉儿是个酒店,这是我到今天才知道的,一直认为是个小的村落,却不料误解了很多年。“并不太远,大约有三里地”,大嫂这样告诉我们,山里人实诚,这三里是三山里,足足会有六里地的距离。
果然,过了一村又一寨,处处不是花荫凉儿,只说是漏子头,又道是槐树凹,指明在前处,却是山里林里行不足。蓦然回首处,路之左侧,“花荫凉儿”招牌在望,有道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把车停好,站在路之中央,环视千山万壑,风起水涌,山鸣谷应;俯视东北方向,深蓝色的水带子依偎于山之脚下,高速公路宛如青白色带子穿山而过。
天蓝蓝,山苍苍,水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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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望眼,二楼栏杆的广告牌上,赫然镌刻着“花荫凉儿——太行山记忆”几个字,前边的字也已熟悉,后边的五个小字更是耐人寻味,很有文化味道,在太行山顶,在农家茅店社林边,却是一个很“文艺”的事儿。
晒坪之上,古色古香的木桌支就,氤氲着热气的清洌山泉热水摆就,我们坐了下来。“昔时景已换,尤忆当时人”,直到此时,我还在回忆着几年前夏夜的光景,不住的向老板娘描慕着彼时。
灿灿的阳光照着,轻轻的风儿吹着,甘洌的山泉水喝着,四周的风景看着。天格外的蓝,松格外的青,空气格外的明,清清爽爽的,不含一点儿杂质。闭上眼睛,鸟儿清脆的鸣着,风儿轻柔地抚着,阳光暖暖地照着,你会醉倒在这如此处境的山顶上、天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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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景,特色菜是不二选择。炒三干是必不可少的,经年的干菜中,保留着阳光的暖,留存着日月的甜;山鸡蛋也是必须的,如此纯净的大自然中,鸡蛋绿色天然。饮食于此,便是在和日月、在和自然对话。
房屋后面,层层梯田,我向老板娘建议着:种植上时令的鲜蔬,客人来此,亲自采摘,洗涮于厨下,烹调于锅中,生活情趣与山村野趣并存,“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诗意横生,岂不妙哉美哉!
很快,三干炒肉端了上来,味道香浓,入口处,满口生津,肉融合的三干,具有肉的质感,香甜俱存,脆而不腻,为饮食中不可多得之佳品。小葱炒鸡蛋,一绿一黄,黄的柔软,绿的脆嫩。阳光和风儿也跑来看个究竟,一睹午餐之色泽、美味。
一棵善解人意的迎客松把巨大的阴影投射了过来,挡住了太阳强烈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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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吃饭的当头,操着外地口音的两位女士和六位男士拾阶而上,紧邻我们围桌而坐。一问之下,方知是陕西美院的老师,误打误撞,随心所欲而至,走入这样一个世外桃源,闯入了这样一个风水宝地。
晒坪四边是用山野藤条编制而成的护栏,墙头之上置放着诸如石槽类的种花器皿, 一种温馨惬意的韵味,农家风味山野情趣扑面而来。
我想这家的饭店的主人一定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他发现着生活中的美,保存、渲染、展示着山乡的美,必然有一颗无私的大美之心;其次,才是一位善于经营的生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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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白老板走出了厨房,我们开始了短暂的攀谈,聊到了一个共同的人物——经常到他们这儿来住宿,观山间四时之美景,拍云雾升腾之盛况,名声响彻于太行山区的寒冰。因共同话题而心相通,他把平时拍摄的一些照片让我看,山乡的美景静静地藏匿在他的手机当中,只待有缘人出现,才一显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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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时节,阳光暖暖地照着,风儿柔柔的吹着,我和妻子走在山间的水泥路上。一棵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家槐树,枝干硕大,高有20多米,夏日来临的时候,一定是阴翳乍地。身处浩浩山体当中,无遮无挡之地,它迸发了全身所有的能量,心无旁骛地向上生长。这使我想到了自由自在的钟表匠,想到了建埃及金字塔的自由人,想到了我们的学生,任何生命体都需要一种安全的、自由自在的生长环境。伟大的工程,杰出的人才,成长轨迹,如出一辙。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午后时节是最容易犯困的时节,却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举目四望,却杳无人迹。等我们拐过山头,才看得见对面有十多户人家,户外台阶上,坐着四位老人,你一句我一句饶有兴趣地交谈着,他们把自己的声音在播撒在山山岭岭,以这样的方式表达着对大山的热爱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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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80多岁白胡子的老爷爷,站立在台阶之上,手捻着白胡子,笑容满面的问着我们:“你们吃过饭了吗?”那声音、那神态,就像是在招呼自己的亲人。太行山山美、水美、人更美,对外来人,他们始终是一种悦纳的态度。
顺着石砌的小坡,我们来到了四位老人坐立的地方,吃过了吗?在哪里吃的饭?亲切的问候声过后,我们开始了交谈。孩子们也都搬到山下,孙子在城里上学,山下这几天热,于是就回到山上纳凉,谁知道,天气又突然转凉了。一位老大娘不无感慨的说着,山里是他们永远的归宿,只要有机会,他们还是喜欢回到这片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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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大爷目视前方,若有所思,山里好啊!山里的空气新鲜,山里的大树长得壮啊!国家的政策更好啊!过了几十年肩挑手扛的耕作日子,政府又给打了道路,泥点不沾就可以走回家,这不又给配备了光伏路灯,晚间走山路,再也不是黑漆漆的了。
时代变了,人们的价值观也变了,我们山里也成了好地方,像我们1986年建的房子,过了30多年,又焕发了它青春的风采,外地人来租了,一年3000块钱,星期天节假日来,来体验我们山里人的生活,真是想也没有想到啊!
山里人,性情真,就如那自然生长中的一草一木,只要得到一点点阳光雨露,就能尽情的发力,尽情的生长,这是一种至真至纯的性情,这是与大自然和谐共生的力量。
很快,老人们困乏了,把时间空间完全让给我们,让我们去做深入地感悟体验。我们和六十多岁的夫妻俩一起走在宽阔的水泥山道上,大嫂推着小车,大哥和我们攀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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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时的路上,见到播种的地块儿被一根根枝条满满的堆放着,不仅心存疑惑。大哥说:地里播种的是土豆块儿,经常有野猪前来拱吃,老乡们不堪其扰,便把树枝置于其上,倒也避免了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狼走山脊,狐走山腰,獾走沟”,相生相克,自有自然界的法则。“我们是见过山猪的,四个,整整四个,每个都有百十来斤,如今已经成了受保护的动物”大哥笑意盎然,侃侃而谈。
“我祖上是任村青沙的,200多年前祖先逃荒逃到这里”,“那你家姓马、姓丁还是姓胡?”和清沙相距不到五里地,我自然是十分熟悉。随着他的一句话,揭开了一段风雨如磐的历史。
“我姓马!”大哥若有所思:“200多年前,山下环境恶劣,吃不饱饭,先祖马梦川肩挑马氏三弟兄到此,山水相依,树木成荫,槐花树遍地,遂居于此,起名为槐树凹。200年,弹指一挥间,子孙亲戚遍及山山岭岭,沟沟谷谷,最远的迁徙到长治襄垣一带。200年如做了一场梦一般,人世间已有八九代人的过往”。还有的乡民来自桑儿庄,白家庄和阳耳庄,这么熟悉的名字,这么近的空间,却发生了这样的故事,犹如在梦境一般。
歧路相分别,原路折返还,车中小憩间,疑是桃花源,只是在人间,庄生迷蝴蝶,我心疑桃源!
出得太行隧洞,又见北雄风光,屋舍俨然,豁然开朗,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