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村里有趣的人和事很多,卖货郎的阿叔,收破烂敲糯米糖的阿伯,打爆米花的老爷爷……他们都给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带来了许多温馨美好的记忆和故事。然而,我最常想起的,却是一个无家无亲的老人,大家都叫他“蒋介石”。
“蒋介石”的本名也没人知道,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没人清楚。他是一个小矮人,身高160左右,黑黝黝又瘦骨嶙峋,一双眼睛深陷眼窝里,面色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饥黄枯槁。他没有家庭,没有任何亲人。从我记事起,他就在村子里生活。他住在村头一个“小房子”里,小房子只有三面,没有窗户,没有门,用捡来的乱石和青砖堆积而成。屋顶胡乱架着些雨布,麦草,稻杆。这些东西经过长年累积风雨的洗礼,整个“小房子”显得黑黢黢,又不堪一击。没事时他常常靠着墙根晒太阳,由于他不是本村人没有任何土地,所以平时靠着帮助左邻右舍务一些杂活为生。谁家盖房子了,他便去帮着搬砖和泥,谁家农忙忙不过来,便帮着插秧,割稻谷,挑担子。或者帮忙谁家看鱼塘。没活了,他也会提着个破撮箕,旧蛇皮袋村头村尾收粪便,捡破烂。遇到路上拦路的石头或者垃圾他都会帮忙捡捡搬搬。由于他勤快,见人也总是套近乎,人们都很喜欢他。谁家的菜比较多,或者换季的季节,大家都记得给他送温暖。每次回家见到他都是对你痴痴地笑。
“蒋介石”到底是哪里人,谁都说不清楚,据奶奶说他是河南人,许多年前为了躲避饥荒,才流落到我们这里。“蒋介石”的年龄很大,不仅从他满脸的皱纹里能看出,也从他给我们讲故事的话里能听出。村里难免有些不懂事的小孩子,喜欢跛着腿学他走路的样子,叫喊着往他背后扔石块。“蒋介石”见了也不生气,嘿嘿地笑。他十分喜欢孩子,总想亲近他们。有时候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糖果给小孩子吃,他们也不要,那时候他也会很无奈地笑。奶奶和我说“蒋介石”在她嫁给爷爷的时候就到了我们附近。和她是同辈人。有次我和奶奶在田地里锄草时,遇见了在哪里回来的“蒋介石”,看到我们来了,便大喊:“这是你孙女啊,回来了啊。”然后坐在旁边,有一茬没一茬絮絮叨叨地和奶奶聊:“你家老四是个好人,这辈子苦啊,这他娃长这么高了,她妈妈……好,好,好,在读书吧……”后来聊了好久就回家了。
那次见过他后,没怎么见到了,中学住读后每次回家偶尔能见到他在村子里逛。依旧拿着那个旧麻袋。见人痴痴地笑。不过背更加弓成一条虾的姿势,眼睛眯眯着,满脸的皱纹的沟壑里经历风吹雨打显得更加黑,更加苍老了。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看看我,乐呵呵地笑着,竟然还能说出我是谁家的孩子!
再听奶奶和邻居话家常提到他的时候就是他去世的噩耗。他是在一个早晨走的,隔壁的邻居们说几天不见“蒋介石”,是去哪了,不会死了吧。开着玩笑,一个胆大的汉子去到他那黑屋里,发现他已经僵直在破床板上。已经微微发出腐臭味。原来已经走了几天……
无论如何,从那以后,“蒋介石”再也没有回不来,最初茶余饭后还偶尔有人提起他,说他是个可怜人,这辈子什么福都没有享过,什么都没有落下。再后来人们也不再提起,直到后来仿佛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
然而,或许我是个易于感性和回忆的人,每次回家总要有意经过“蒋介石”小房子,看一看,回忆他的音容样貌。村子里那么多人里面,他竟然是最能在我内心激起感伤和触动的一个。或许他的人生让我认知了人性和社会的另一面。也或许是他的身影让我想起曾经辛苦了一辈子的爷爷奶奶。每每想起他,我的眼角总会湿润,无论岁月如何流逝,我今生是不会忘记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