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举了很多人的例子来说明世上的大仁大恶者是什么样，又接着举例来说明亦正亦邪的人是什么样。

冷子兴说：“那按你的意思就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咯。”贾雨村说：“我正是这个意思。你不知道，自从罢官后，我这两年走遍了所有的省份，也遇到过几个不一样的孩子。所以刚刚你讲到宝玉的时候，我就猜很可能是这一类亦正亦邪的人，不往远处说，就说金陵的甄家，你知道吗？”冷子兴说：“谁不知道甄家啊。甄家和贾家就是很多年的老亲戚，又世代来往，关系很好。就连我和甄家也在很久之前就开始有来往了。”

雨村笑着说：“去年我在金陵，也有人推荐我去甄家当老师，我去他家看过，这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居然一点都不娇纵无礼，要能在他家当老师那是很好的。只是那个学生，虽然是刚入学，但是比教那些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学生还费劲，说起来更好笑，那个学生说，必须有两个女孩子陪着他读书他才认得字，心里才清楚，不然心里就糊里糊涂的。他又经常对跟着他的男仆人说，女儿这两个字是极其尊贵极其清净的，比阿弥陀佛和元始天尊这两个称呼还尊贵荣耀，你们的嘴巴又脏又臭的，千万不要玷污这两个字了，每当要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必须先用清水和香茶漱口后再说，如果出错了，以后就要下十八层地狱受凿牙、穿腮的酷刑的。他上学时浮躁不听话，调皮得不行，可是一放学见了那些女孩后变得聪明懂事，温和文雅，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所以他父亲也曾经下狠劲打过几次，可就是改不了。每次疼得受不了的时候，他就姐姐妹妹的乱叫，后来听到那些女孩子笑他说，为什么疼得厉害了就叫姐妹，是要姐妹们去帮你求情吗？也不怕羞。他的回答很妙，他说疼得厉害的时候，叫姐姐妹妹或许能减轻疼痛，试了一次发现果然就不疼了，以后就把这个当成了秘诀，每次疼得厉害的时候就叫起姐姐妹妹来了。你说好不好笑？也是因为奶奶过分溺爱，总是为了孙子辱骂老师责怪儿子，所以我就辞职出来了，现在在林家当老师。你看，像这样的人是必然守不住祖宗的基业听从师长的劝谏的。不过他们家几个姐妹都是难得的。”

冷子兴说：“就是贾府中现有的三个女孩子也是很不错的。贾政的长女元春因为有德有才，选到宫里当女史去了；二小姐是贾赦的妾生的，叫迎春；三小姐也是贾政的妾生的，叫探春；四小姐是宁国府贾珍的同胞妹妹，叫惜春。因为史老夫人疼爱孙女，就都跟在奶奶这边读书，听说个个都不错。”

雨村说：“更妙的是甄家的家风，女孩子的名字都是跟着男孩子的名字命名的，不像别的人家用春红香玉这样俗艳的名字，怎么贾府居然落了这个俗套？”

冷子兴说：“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大小姐是大年初一生的，所以取名叫元春，后面的就都按春字来起名了。她们上一辈的也是按兄弟的名字来命名的，比如说林如海的夫人就是贾赦和贾政的亲妹妹，闺名叫贾敏，不信的话你去打听下就知道了。”

贾雨村拍案笑道：“难怪这个女学生每次在读书时只要念到敏字就念成密字，写到敏字时也会少一两笔，对这些我心里很疑惑，今天听你这么说，那肯定就是了。难怪这个女学生的言行举止都和一般人不一样，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如今知道她是荣国府的外孙，也就不稀奇了，只可惜上个月贾敏竟然去世了。”

冷子兴叹息着说：“他们老姐妹四个，贾敏是最小的，也去世了。上一辈的姐妹都去世了，就看他们这一辈的将来会嫁到什么人家吧。”雨村说：“刚刚说到贾政有个含玉出生的儿子，又有大儿子留下的一个孙子，难道贾赦一个儿子也没有吗？”冷子兴说：“贾政有了含玉出生的儿子后，他的妾室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就是不知道好不好，目前贾政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子，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若说贾赦，他也有两个儿子，大的叫贾琏，已经二十岁左右了，亲上加亲，两年前贾琏娶的是贾政的妻子王夫人的娘家亲侄女，贾琏现在捐的官是同知，也是不喜欢读书，很会随机应变，所以现在在贾政家里住着帮忙处理家里的事务。谁知道自从娶了妻子后，上下所有人都称赞他妻子，贾琏在家里的地位下降了不少，据说他妻子长得很漂亮，说话爽快，心思又很细腻，男人都比不上她的万分之一。”

雨村听了，笑着说：“现在看来就知道我前面说的是对的，我们提的这几个说不定都是那一路亦正亦邪的人。”冷子兴笑着说：“正也好，邪也好，就顾着去谈别人家的事了，你也喝杯酒才好啊。”雨村说：“正是呢，光顾着说话了，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冷子兴笑着说：“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正好下酒，就是多喝几杯也没关系。”雨村看向窗外说：“有点晚了，城门恐怕也要关了，我们要不先进城再慢慢说吧。”说完，两人起身买了单，准备走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人大声叫到：“雨村兄，恭喜了，我是特意来报喜的。”

至于是什么好事呢，后面接着聊。

关于林黛玉将敏字读成密，写敏字时会故意减一两笔，这是出于以前的传统，出于孝顺，子女是不能直呼父母的名字也不能直接写他们的名字的，而且在任何场合只要涉及父母的名字都要用相近的字或改成别的字来读或写。并不是林黛玉不会读敏字，也不是她不会写，只是因为她母亲名字里有个敏字，所以贾雨村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