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系《简村夜话》专题推荐【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熬过春寒料峭的早春,暖阳轻抚着大地,照在人们的身上暖洋洋的。
该春播了,妈妈却没有去地里忙活,小梅感到意外,询问妈妈后才知道,去年种棉花忙活一年,没有挣到钱,反而成了“倒挂万元户”(扣除生产资料,还欠公家的钱),妈妈决定放弃承包土地,打零工补贴家用。
所谓“天道酬勤”似乎不是赞杨农民的。承包土地到户,盼着有好收成,过上好日子,全家围着土地转,到头来还要“倒挂”,任谁也接受不了。小梅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转,生活质量上不去,小梅更不敢提去医院看耳朵的事。
每天上学去学校,放学回家,两点一线。生活里除了枯燥的数理化,还有生活的窘迫压抑着农村的娃娃。
所有的欲望都没有抬头的机会,只能在脑子里幻想。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现实不允许青春期的娃娃做一点出格的事。
小梅心情郁闷的时候,仍然喜欢找萍儿诉说内心的不快。对于青春的困惑,两个人有共同的感受。萍儿告诉小梅一个令人痛心的消息。
疯子阿姨,是妈妈大串联一起来新疆的老乡。当初,为了能留在新疆落户,申报职工,和一个比自己大19岁的男人结了婚。因为,年龄悬殊,生活困顿,疯子阿姨结婚后对现实生活不满。所以,争争吵吵,打打闹闹过着无法改变的日子。
经年累月,有了一双儿女的牵绊,在贫穷的日子里消磨了青春。爱吵架,爱唠叨是她对生活的无奈,熟人给她起了绰号“疯子”。
疯子阿姨的女儿圆圆读初三,她继承了父母优秀的基因,长相秀美,正值青春发育期的少女吸引着男同学。少女的羞涩和眼前的现实让她不敢期待那朦胧的情感,只能答应与男孩照一张照片留个纪念。如果将来考上大学还能互相牵挂,有缘在一起也不晚。
那张照片夹在书里,圆圆偶尔翻看一下。早起,整理书包时,相片掉落在地下,圆圆没有看到,被打扫卫生的疯子阿姨捡到了。那张照片上,女儿和一个长相周正的男孩头挨头,稚嫩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似乎在期待美好的将来。
疯子阿姨看着照片上的少男少女,脸色阴沉。
中午,圆圆放学回到家,看见妈妈一脸的难看相就知道暴风雨要来了,这样的家庭环境是她学习的动力,她一定要脱离这个爱抱怨妈妈,像小鸟一样飞得远远的。
“你和班里的男同学谈朋友”疯子阿姨直奔主题。
“没有,哪里有时间谈朋友,我就想考上大学。”
“这是什么?还想狡辩!”疯子阿姨拿出那张照片。
圆圆惊呆了,妈妈怎么知道的?
“你翻我的书包?”
“我在地上捡到的!这就是你想考大学的证据吗?”
“一张照片,做个留念,我还没有能力承担这件事的后果。”
疯子阿姨那里听得进女儿的解释,把女儿骂得痛哭流涕还不甘心,又把那张照片交到圆圆的班主任那里,以绝后患。
班主任每天在班里仔细观察,都没发现圆圆和那个男同学谈恋爱的蛛丝马迹,看到相片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男孩的学习成绩在班里排名前三,很有希望考上大学。绝不能让这个女孩子毁掉男孩的前程。
在班会上,班主任点名道姓说圆圆不想考大学,但是不能毁了他人的前途,自己堕落还要拉着别人一起堕落,自己跳悬崖还要拉个垫背的,这叫居心不良。
圆圆没想到,一张秘密的相片被发现,会引起轩然大波。自己的脸被丢尽了,全班同学都知道了所谓的“丑闻”。
其实,两个人仅仅照了一张可以作为留念的相片,也知道要以学习为重,家里的穷困不允许她们有浪漫的想法,冲出农场才能实现梦想。
老师的误解,妈妈的谩骂,让圆圆难以平复心态。她不明白,母亲也年轻过,结了婚,生了孩子,怎么就不能理解这种青春的懵懂,把这种情感放在心里,束之高阁,等到有能力去实现它,不是也很美好吗?为什么要砸碎这个梦?
疯子阿姨没有读多少书,自己结婚也是为了留在新疆落户。没有情感体验的她,仍然以高压手段,监督女儿的行为,以最恶毒的语言伤害圆圆,她不允许女儿去“勾引”那个可以考上大学的孩子,以免男孩的父母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圆圆在学校抬不起头,在家里也没有尊严。沉默是最好的对抗,时间久了,圆圆就有了抑郁的病态。
那个年代,还没有抑郁这个好听的名词,圆圆被一张照片害得成为精神病患者,不得不辍学在家。从此,再也没有踏入校门。
母亲可以给孩子生命,也可以亲手扼杀孩子的生命。
小梅再次看见圆圆,是在她家的院子里。圆圆捧着一本书,呆呆地靠着门框站在那里。一个豆蔻少女变成了痴呆的精神病人。
内心没有憧憬的少女,眼里失去了神采。她没有权力作为自己活着,她被道德钉在十字架上,变成了没有灵魂的躯壳……
活着不容易,要活得有尊严就更不容易。
农村的娃娃缺爱,父母没有时间陪伴和解读她们的内心。吃饱和穿暖比关心孩子的精神世界更重要。
可是,没有爱的心灵很脆弱,那个时代,谁的心灵深处没有伤痕,贫穷让伤痕自己愈合,时光却在岁月里掩盖它,它在生命里便有了厚重的分量。
比起圆圆,小梅生在一个有爱的家庭。虽然,父母会给弟弟更多的偏爱。但是,小梅知道自己是个女人,扛不起父亲的希望。不过,并不代表小梅不会努力,相反,小梅一定会好好珍惜活着的机会。
母亲打零工挣了一些钱,父亲决定带小梅去医院做切除扁桃体的手术。
爸爸给小梅办理了入院手续,在手术单上签完字,就匆匆赶回去上班。(请假要扣工资)
小梅坐在手术室,被麻醉师打了局部麻醉,开口器放在嘴里,医生就用手术刀在咽喉部切割,被切割下来两坨像“筋”那样的半透明体被放在盘子里,这个让自己咳嗽难受的器官终于离开了身体。
做完手术,小梅走回住院部。回到病房,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不知道,切割扁桃体碰到了血管,医生没有做术后处理,血管里流出来的血顺着咽喉流进胃里,胃里不舒服,有一种恶心,呕吐的欲望,她侧翻身,张开嘴,吐出一大口鲜血,痰盂里的鲜血吓坏了临床的阿姨。
小梅刚躺下又吐了两口血,白色的被子上瞬间被鲜血染红。小梅坐起来,不想吐到被褥上,心里止不住恶心,鲜血滴在衣服的前襟上。临床阿姨喊来了医生,医生用两坨纱布堵在伤口上,使劲按压,按压了几分钟,让小梅自己咬住纱布,止住了血,昏昏沉沉睡去。
睁开眼,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头柜,白色的门,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让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生机。
小梅去医院食堂买一份最便宜的饭菜,看着馒头和土豆丝,小梅没有食欲。
住院期间,病房里的病人陆续出院,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也偷偷哭过。可是,能来看病已经是幸运了,总不能奢求太多。
主治医师来查房的时候,医生问:“想家吗?”
小梅不说话,低着头,眼泪滴在被子上。
医生看着他,轻柔地说“快了,很快就回家了”。
小梅含泪点点头。
小梅想回家,回到家能感到自己还活着,在医院里,什么也做不了,看着那些裹着纱布的伤者,仿佛自己离死亡也不远。
住院第五天,爸爸来给她办出院手续,主治医生不同意,爸爸就跟医生吵架。在爸爸的意识里,手术做完,人没事,这件事就做完了。农村的娃娃哪有那么娇贵,回到家,在田里跑两天,照样是生龙活虎的健康人。
医生哪知道,爸爸来一次,就要去单位请假,不上班就要扣工资,全家都指望爸爸拿工资生活。小梅找到医生,向医生求情,并让爸爸签了一份自己负责的保证书,医生才同意小梅出院。
回到了家,小梅没有血色的脸上蜡黄,她站在自家的菜园里,看见妈妈已经把菜园侍弄的生机盎然。
西红柿粗壮的枝丫上已开出小花。茄子紫色的主干有力而坚挺。一朵朵紫色的小花在五月的暮春里娇俏地盛开。螺丝椒绿色的枝叶伸展着。黄瓜藤已爬上了架子,黄色的花儿迎风招摇。丝瓜那细长的藤蔓打着旋儿向上攀爬……
看着这一切,小梅心里就有了希望,这片土地上散发的芬芳那么迷人,这是自己要逃离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