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樟木箱里的遗憾

我在读初中和高中时,只要回到家,就常躲到楼上做作业或看书。有时累了困了,就会翻看樟木箱里摞放了很多年的英语书。书的封面都已泛黄,扉页有蓝墨水写的名字:肖菊兰。

长姐如母。在我们四姐弟中,大姐排行最大,比我年长十岁。父母对子女教育极为重视,只要孩子愿意读书,他们宁可自己勒紧裤腰带也要供到底。这一点,在当时的农村实属难得。比起周边那些早早让孩子辍学务农的家庭,我们家的孩子读书年限要长得多。

大哥十五岁才小学五年级毕业,实在不好意思再念下去了。二哥也是初中毕业后,又重新复读了一个初二、初三。仍没有考上,然后再去市内学习了一个修自行车的技术,八十年代末,那个时候很吃香。

大姐作为当时少有的高中毕业生,承载着全家最多的期望。可惜那时高中是二年制,到高二才突然开始教英语,一股脑发下来十多本英语教材。这对一个农村姑娘来说,简直像天书一般。

那摞崭新的英语书后来一直被姐姐锁在樟木箱里,成了她最珍贵的收藏。虽然她的英语成绩可能离及格线还有段距离,但那已经是全班第一了。我后来读初中高中时,常常翻到这些书,总能闻到樟木箱特有的香气,混合着纸张的霉味,像是封存了一段不甘心的青春。

说起姐姐读高中的事,我就想起自己六岁那年干的一件蠢事。那天上午(也可能是下午),我和二哥去水西中学给姐姐送菜——可能是榨菜,也可能是霉豆腐。上二楼时碰到一位老师,中山装口袋里别着钢笔。老师问我们给谁送菜,二哥还没开口,我就抢着说:"给姐姐的。"老师又问:"你姐姐叫什么名字?"我理直气壮地回答:"姐姐就叫姐姐啊!"二哥当场涨红了脸,老师笑得钢笔都从口袋里滑了出来。为这事,我整整一个月赌气不肯叫"姐姐"。

大姐高中毕业后,父母没让她下地干活,而是托舅舅在新余市的糖果厂给她找了份临时工。后来经堂姑介绍,姐姐嫁到了周家场。第一胎生了个女儿,这在重男轻女的农村,自然不讨公婆喜欢。

姐姐的婆婆是个厉害角色,人高马大,仗着家里儿子多,在村里横行霸道。姐姐虽然读书时也常出工赚工分,分田到户后也没少帮父母干农活,但终究不是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婆婆稍不如意就打骂姐姐,姐姐那娇小的身子骨,哪经得起这样的折磨?

说来惭愧,姐姐的苦难,或许有我的一份"罪"。从初中起我就寄住在她家,高中三年全靠她照料。尤其是我生病那几年,每天汗湿的衣裳堆得像小山,姐姐的手在冷水里泡得发白发皱。母亲时不时捎来猪肝、瘦肉,姐姐就守着柴火灶熬汤,有时还会加个自家的鸡蛋。我就像株病恹恹的豆苗,攀附在姐姐身上,吸吮着她本就不多的光热。那些年她手背上被婆婆用火钳烫出的疤痕,和我发烧时她连夜换下的湿衣裳,在记忆里发酵成同一种苦涩。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