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到今,唱青衣的成百上千,真正把青衣唱出意思来的,真正领悟了青衣的意蕴的,也就那么几个”,筱燕秋就是其中一个。
筱燕秋——毕飞宇的小说《青衣》中的主人公,一个天生的青衣胚子,一个艺术生命坎坷的戏曲演员,她的命运与《奔月》中的嫦娥紧紧相连。十九岁那年,她芳华正茂,一唱成名。却因为和老师争演的冲突,把一杯热水浇在老师脸上而离开舞台,转任戏校老师。二十年后,《奔月》复演,她又因年华逝去而不得不演唱四场后,将舞台留给学生。
有人说,筱燕秋戏好人品不好,要名利爱嫉妒,就爱霸住戏台;也有人说筱燕秋是个戏痴,人戏不分,总想着自己就是那个飞天的嫦娥。
其实,筱燕秋就是分得清戏里戏外才觉得痛苦,才会在现实和理想中挣扎。
戏校出来的筱燕秋,戏既是学业,又是事业。她所有的努力就为着舞台上的呈现,所有的辛苦都化成舞台上的光芒。作为一个演员,怎么可以没有舞台?说舞台是她的生命,一点不为过。何况这个演员是筱燕秋,天生就有青衣飘忽的水袖、温婉的身段,一个云手、一个转身无不透着如水柔情的意韵。所以当机会来临时,她抓住并且将生命融入艺术形象嫦娥中,想和这个角色长相厮守。
只是很遗憾,她太热爱舞台。这份热爱挡住人间烟火味,让她忘记人情世故。老辈演员李雪芬憋着劲地想演嫦娥,筱燕秋视而不见。尽管李雪芬诠释的嫦娥是旧社会劳动妇女形象,可也得让她演呀。李雪芬容不下这个不吃烟火的冷嫦娥,筱燕秋也见不得嫦娥带着草鞋和手枪上场,两人的对立不可避免。终究是浇在李雪芬脸上的热水终结了这场冲突,也断送了年青筱燕秋的舞台生命。她出发点是嫉妒,是为名利吗?如果这样认为,那也太片面。筱燕秋是对艺术追求极致的人,嫦娥是她生命的延伸,包含着精神层次上的需求。她孤傲的认为只有自己配演嫦娥,单纯的希望自己去实现台上那个唯一的、如水如冰的仙女。于是她听不到流言、看不见冷眼、戏外的残酷让她在思想斗争激烈的年代成了飞不上天的嫦娥。
绝望不代表着生命的死亡,筱燕秋还得活着。筱燕秋知道现实中自己不是嫦娥。她经历了普通女性的现实生活,结婚生女,安静教书,她的人生不是戏。生活中的筱燕秋,言词犀利、为人处处不讨好,像块有棱角的冰,划伤人都不用刀,这可不是台上那个精致妩媚的青衣。
貌似平静的世俗生活,却掩藏着内心的撕裂。无论日子如何的平常,筱燕秋依然渴望重新走上舞台,在那儿有她的另一个生命——我是嫦娥,我要唱。
生命是流动的,每一个没有被放弃的梦想都在体内积蓄着力量,缓缓地塑造着未来。
二十年后,她的身形在,嗓子在,神韵在。那不是二郎神对她的眷顾,而是她从来没有放弃。有了岁月的沉淀,筱燕秋的青衣美丽不可方物。当她再次上妆站在台上,所有人都在她流转的眼波,生了根的唱腔中认定她就是嫦娥,人间最美是青衣。
留得住的依然在,留不住的都会走。
二十年后,有一样不在了,青春!筱燕秋清醒地认识到年纪给自己带来的限制。她不甘,她绝望。好在学生春来给了她希望。春来是筱燕秋艺术生命的延续,但也是她的有力竞争者。“春来的嗓子天生就是和筱燕秋唱对台戏的料”。这种师生、女性之间的竞争以筱燕秋告别舞台而消失。但这个告别辛酸无比。小说给了筱燕秋再塑嫦娥的机会,让她唱了四场后,因病错过演出,而自此把嫦娥“留给”了春来。繁华落尽,筱燕秋默默穿上戏服,在剧院外独自演唱,唱腔百转千回,天生的青衣水袖伴着寂寞在雪地中飞舞。
看着反反复复都不能如愿的筱燕秋,我有一种心疼。小说不仅仅是在写一个戏曲演员,更是在写一个女性从年轻到中年,在现实和理想之间挣扎的历程。人,都有彷徨的时候,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当现实和理想冲突的时候,人往往一边服从于现实的牵绊,一边不能抗拒的让内在的需要不断的滋长。就如小说中筱燕秋把自己劈成两半,她得摁住那个想强烈上台的自己,以异乎寻常的愉快教授学生。无论是那个自我,都让她辛苦万分。
小说没有写一个大团圆的结尾,比如筱燕秋以德艺双馨的形象带出新一代青衣,并从中感到欣慰。带有悲剧色彩的结尾来得更真实、更自然,将人的思想和复杂人性表达得更透彻,也凝聚出那个悲喜交加的青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