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味——王二浜的客人

【九洲芳文.F】

清晨五六点钟,清河在王二浜岸放开喉咙“欧欧”地使劲叫唤着,透过潮湿的薄雾,惊起了隐身于慈孝竹林里的几只斑鸠,卟嗽嗽地慌乱起飞,消失在未知的某点。

我很欣赏他这样的本真,只是成年之后,我就再也没做过这样的“傻事”,道理很简单,在王二浜的原住民看来,这样莫名地大吼大叫,无疑就是个神经病的表现。我倒是想提醒他来着的,毕竟他是我的客人,我的客人是个神经病,对我而言总是件很没面子的事,但我不想拂了他的兴致,所以微笑忍着,没有和他说明。

清河是我的一个久远的朋友,已记不清楚什么时候认识的,大致是因为颜市的流水琴川论坛里,缘于几个文字,恰巧投缘。然后论坛早已冷清荒芜,岁月转换,和他的关系却一直时断时续着,用高大上的词来讲,叫君子之交淡如水。

这不,近年清河身体有点小问题,魔都的环境变得不合适了,就决定到我家疗养,一下从大城市里到我这乡野之地,如同刘佬佬到了大观园,欢喜的不行。

他欢喜着油菜花,欢喜着我家地里种的蚕豆玉米莴笋,欢喜着田埂边的马兰头,欢喜着院子里的小黑大葱,欢喜着我家的大米……就算是母亲做的麦窜条(颜市俗语,将面粉用水拌匀揉捏好了切片,下沸水煮熟)这种在江南再平常的食物,他也会当作美食。这不,第一顿吃了一大碗半,他的身体不能多吃,让我很担心。今晚我母亲又煮麦窜条,加了新鲜的莴笋叶,清河吃了一大碗,又盛了满满一碗,我委婉地对他说,留一点给小黑吃,它今晚没食物。母亲没听懂我的意思,接过话头,说小黑有今早吃剩下的稀饭,然后清河就心安理得地把第二大碗麦窜条吃完了,还自作主张地为它定名为“可庄刀削面”。结果吃撑了,我不得不陪他喝了两个小时的茶,助他消化积食。

这家伙,真像个小孩子,我心里边笑话着他,边羡慕着他的真性情。

王二浜是条宽阔的小河,里面的水产丰富着,我却一直忙碌着,对此不闻不问,倒是有朋友数落过我,倚靠着这么好的地盘,却不会利用。这清河来了就不一样了,马上动起了王二浜的脑筋,硬窜缀我买来渔具,一种叫做格子网的东西。还真有收获,第一天捕获了三四两河虾,第二天又捞到了三四两,把清河给乐的。

十几分钟前还在王二浜里逍遥的虾,转眼被爆炒,成了餐桌上的美味。清河看到我吐出来的虾头虾壳,瞪大眼睛说,你吃这个还吐壳啊?!我这才注意到,他吃虾不吐壳,按他的说法,这么鲜美的东西,吐壳太浪费。我真的有点晕,他对于乡野的热情,超出了我的想像。

这格子笼里除了河虾,当然也少不了误闯进笼子里的小鱼,手指头大小,吐婆鱼狼鳍鱼以及叫不上名的,一般都被我们拿来喂鸡鸭。清河童心上来了,非得搞个鱼缸给养着,这才几天,鱼缸里那热闹,快不堪重负,估摸着他又在动扩大规模的脑筋了。

清河在我家的日子里,我依旧在忙我自己的活计,很少在家,偶尔他也会到可庄街上遛达一圈。我在路上就收到他通过微信发给我的图片,他穿一件老式的麻布褂子,头上戴着用柳枝编的帽子,傻乎乎地笑。

在可庄,像他这么一大把年纪的大男人,戴这么顶“绿帽子”招摇过市,在世俗人的眼里,绝对是个正宗的精神病患者。

我又好气又好笑,气在他折柳,在我的习惯里是从来不采花,我把植物也当成活物,当然也不喜欢伤害它们,所以不认同。笑在他这模样……

好气好笑之余,有那么几分钟,我沉默了。

沉默在于他在自然之中得到的欢喜,图片中他的笑容没有一丝修饰的成份,正是我向往的样子。

而我,有多少十年没做过这样的傻事没这样从容地笑了?偏还要装出懂事的样子,和“正常人”一样,理所当然地把清河当成一个不合时宜的“神经病”。到底谁正常谁不正常,恐怕真的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判断。

我和清河说,在我家里住,你就把我家当成你自己家好了。他还真的不客气,跟着我叫我母亲“妈妈”,跟着我叫把我姨妈叫成姨妈,又想把我院子设计成花院。

说干就干,从网上买来兰花,还有许多花盆,看上了我家里的几口缸,说是要种荷花,又四处觅花草,从公路边扒回许多水杉枯叶做花肥,和上泥巴菜饼(油菜籽榨油后的残渣)鸡粪,在水泥场上晒。

要命的是在干这些小活时,清河还放开了喉咙唱着不知名的歌谣,我不懂音律,也大致可以断定他跑调不是一点点。跑调不重要,重要的是王二浜的乡野静寂着,他的“歌声”会传很远,乡邻听到,又不可避免地确认,我家住上了一个神经病,一想到这点,我这张老脸真有点挂不住。

我是不是要挑一个合适的时机,问一下清河,你这样作,你妈妈知道不?

可是,明明,清河在王二浜是快乐的,刚听他在我隔壁和他夫人通话,说他又胖了,一是因为王二浜新野可口的食材,最主要的是他心情好。

对啊,清河每天早上在王二浜吼的那几嗓,让小黑惊奇,让我羡慕,他戴“绿帽子”的喜气,他干活时大声的歌唱……

还有他捕鱼种花的宏图伟业构想,每天晚上和我喝的茶,把法国红酒当成餐后的饮料,把一块木头雕琢成器物并揉搓出包浆……

这些“不着调”的行为、“不务正业”的生活方式,难道不是我所向往的生活?

若这样会被人称之为神经病,脱了正常人的伪装,我倒也想痛痛快快地做次神经病人。

如果不出意外,清河还会在我家做客下去,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余生。

我不知道他还会怎样作下去?不过关于他是神经病的担心我居然没有听闻到,倒是我的不少朋友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么我也许可以妄想一下,是不是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不敢释放出来的神经病患者呢?

行,就让清河在我家继续神经下去,哪天,我也跟着他神经一下,那多半是场神奇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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