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六年十月十六日夜,承天寺院内,月如水,苏东坡、张怀民这两个失意之人对酌赏月。于是世上便留下了那句千年慨叹: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而。
也许这感慨里多少有点无奈的悲凉,但更多的是看尽千帆的醒悟与豁达。
从元丰二年的“乌台诗案”至今已四年,苏东坡,他如何由“乌台”风暴后的凄惶,走到今天的云淡风轻?
想当初,曾是何等的风光与热闹。才华横溢,虽性情天真,直言率语,但似乎并无人计较。他像一块磁铁,以才气和人格魅力紧紧吸引着一大帮人。所以经常是高朋满座,酬唱不休。
最爱他的妻子王氏不是没有担心过他的天真,曾暗地里提醒过他交友要慎,甚至在他会客时躲在屏风后面,只为通过他们的谈话,识断来人品性。
其实,他自己是何等睿智,并非不识人。宋人笔记《高斋满录》中记载一则轶事:时任凤翔府判官的苏东坡与商州令章惇出游仙潭,前面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根独木桥相通,桥下是万丈深渊。章惇提出让苏东坡过桥,在绝壁上留下墨迹,苏东坡不敢。章惇却神色平静,用绳子把自己系在树上,探身过桥,在石壁上题写“苏轼章惇来此”。苏东坡不禁抚着章惇背长叹:“能自拼命者能杀人也。”章惇大笑。果然,后章惇当宰相,整治政敌毫不手软,杀人不眨眼。后因政见不合,将苏东坡贬到偏远惠州,再后是更偏远的儋州。可见苏东坡识人之准。
可这个天真了大半辈子的男人,识人是一码事,而为人,则是另一码事。他曾跟弟弟子由说:“吾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识得人性,却不愿怀疑人性;知世故而不世故。因而,也可以说,“乌台诗案”必然是他命定的劫难。
想来不免让人心疼,从顶端跌入低谷,满座高朋即作鸟兽散,甚至连好友也避之不及。可想见,初到黄州,一派冷清的生活,曾是怎样的煎熬。更煎熬的是精神上的苦闷无告。一封封写给朋友的信,从黄州发出,却泥牛入海,杳如黄鹤。油然发出“缥缈孤鸿影”“寂寞沙洲冷”的悲鸣。
祸福从来都是相依的。孤独冷清的日子最适宜成长。四十出头,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谪居黄州的日子,失意的凄苦过后,是对生命对生活的达观与热爱,达到了一个男人真正的成熟。游山玩水,但并非只为派遣苦闷,更多的是欣赏自然之美。热爱生活,享受美食,“东坡肉”也于此时诞生。为官一任,体察民情,体恤民生,与民同乐。而这段时期写下的诗文,奠定了他在文学史上的高峰地位。
谪居黄州这几年,苏东坡完成自己真正的成熟,于寂寞里开出了最美的生命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