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2017年最后一天,我和老爹一起看了这部电影。这部电影里有刚故去的外公外婆的影子(文工团文艺兵),也有我父亲母亲的影子。电影里的刘峰像外公,也像我爸。
今天,我再次追问老爹他跟我妈相识结婚的故事。他说那年他三十,欠了一屁股债,奶奶病重,人家给他介绍我妈,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姑娘,他觉得没有可能、没多想,所以直白地跟我妈说,我对伴侣只有两个要求:“1孝敬父母,2不要给我戴绿帽子,其他一切都听你的。”
那时候我妈也算芳华可爱,追她的人不少,她偏偏选中了我爸。认识两个星期她就随我爸去照顾病重的奶奶,端屎尿擦身子,隔壁病友误以为是亲闺女。我爸暗自在心底发誓,这辈子要对这个女人好。
爸妈那时候真的是裸婚。
好日子也是有过的,九几年时老爹和人做餐饮生意,挣得百多万,老妈每月用四千多块的面膜、有八千多的零花钱。老妈买的小洋装质量很好,今天我穿的这身黑色风衣就是十多年前她穿的。我很喜欢那种复古的,怀旧的,飘逸的,又温厚的风格。
但是,我爹不会理财,同做生意的人给四个闺女各买了一套别墅,他却把酒楼送给了电视台,把家电公司送给了兄弟,十年前买的房子竟然不是一次性付款到现在还要还房贷……我问老爹,你当时怎么想的,他说,那个时候觉得挣钱太容易了。
所以,我的前二十年也被砍成了三段:和外公外婆一块长大的野孩子;去到城市里上贵族小学的乖乖女;保送浙大借高利贷读完大学的迷茫者。我爸借高利贷供我读大学这件事,他今年才告诉我。上中学的时候他总说,我只养你到十八岁,之后你要靠你自己。他终究是太疼我了。
他今年还告诉我,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想过自杀,但是,我是他的精神支柱。他又讲起十四岁那年我在电话里对他说:“我们一家三口就像三角形的三条边,缺一不可,在一起才最稳固。”
我爸其实是很聪明、踏实肯干的人,就像《芳华》里的刘峰,什么都肯做,什么都会做,是个“万金油”。修水管电器啊、木匠花匠活啊、倒腾各种电脑软件啊、做饭做家务啊…他特别喜欢机械,专门修电器的朋友弄来一台进口收音机,拆了之后用了一个月怎么都组装不回去,我爸看了下,2小时完璧归赵。初中的时候,家里电脑坏了,他又不在家,咱们父女俩就靠电话、他指挥我远程拆卸了机箱又重新组装回去,他记得每一根缆线的位置和颜色,对英语一窍不通的他也记得每一个重装页面该选什么。
他做过家电、餐饮、图书出版、大棚农业、花卉、汽车贴膜、保温涂料、空气净化器……在他最辉煌的那几年他很想停下来去商学院进修,但我妈不肯。他们真是相爱相杀的一对组合,如今回忆起来,很多次身不由己的重大决定都是老妈“逼”的,老爸始终践行当初的诺言,“什么都听她的”。
老妈被惯坏了,结婚以后就没再工作了,她脱离这个社会二十多年,所以才会对外面的世界渴望又害怕。但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她年轻时爱玩爱买爱打牌爱攀比,但十多年的不如意也没有将她击垮,她仍然爱攀比,但也在勤俭持家中自得其乐。
如今,文科生的老爹在清华大学实验室里做实验老师,三年前他刚来北京时和五六个男生一块睡七百块一个月的床位。他发明的负离子发射器借着学校的名义卖专利给了一家公司。他终于意识到,他其实最适合做一名体制内的工程师而不是去跟这个社会的复杂做对抗。所以他苦口婆心地劝说我“稳定点好”。小时候他跟我说“我是高速路上两边的栅栏,你放心大胆地往前跑,我为你保驾护航”。我知道,但凡他现在还有一点多余的力气,他一定会放我飞,任我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但现在的他,有心无力了。
父母尚在苟且,我何谈诗和远方。他们一直把我保护得很好,所以我才能到现在都保有浪漫主义的情怀。对我而言,我过得怎样并不重要,我只要能养活我自己就足够了,我唯一担心就是父母的养老问题。昨天我还在臆想去国外旅居教中文的事,但我知道短期内我做不到,我冒不起这个险。
养育之恩,值得用半生去报偿。
老爹叹,“我这一生过得太失败了,命比纸薄”。
我其实也没什么信心将此生过好,但如果我必定如《芳华》里的何小萍那般普普通通又多了那么一些磨难,那我希望自己也能像她一样宽容而温和。
老爹,即便你是一张薄纸,你也是承载了我的生命和希望的纸船。我承诺不了什么,我感恩,我努力。
看电影的时候,眼泪不住的往下流,跟坐我左边的阿姨一样。我递给她一张纸巾。今天来看《芳华》的阿姨还挺多,你看她们逝去的芳华,即便沧桑,又觉得充满力量了。
我,尚在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