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浅夕
成长和衰老就像是生死一样,不论贫贱,不论善恶,谁都逃不过。就像穿过旷野的风再也不会拂去爷爷脸上的汗珠,飘向天边的云再也不会和月亮一起逗留。
我三岁时,爸妈就远下杭州打工去了。把我留在家里,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爷爷那时还年轻力壮,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因此常接到许多做家具的活儿。爷爷的手艺是跟着曾祖父学的。曾祖父技术了得,在家排行老三,因此人们称他为“木匠三爷”。但他过早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把全部的担子丢给了爷爷。爷爷这一生命苦,曾祖父死后家里的担子全都落到了他的肩上。他是家里的老大,还有四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等着他去赚钱养家。本应该是守着风花雪月的年纪里,他不得不算计着家里的钱财担心着柴米油盐。
父母南下后,爷爷每次做活儿都会带着我一起。我常常站在一旁看着他把一根根粗糙的木头削得光滑无比,再用墨弹好线条,做成一件件精美的家具。我那时候可喜欢玩爷爷用刨子刨下来的木花,卷卷的,像是大朵大朵的绣球花。那时候爷爷的眼睛还很好,他画墨线从来不用戴眼镜。但现在,就算他戴上了眼镜也再画不出来了。爷爷有个特殊的爱好,他特别喜欢用烘干的辣椒蘸着盐水吃。就只有辣椒和盐水,他也吃得津津有味。每每这时候,我都会用双手拖住下巴呆呆的看着爷爷。“艺(玉),要吃不?”“要”。这时爷爷会笑眯眯的递给我一个辣椒,让我学着他的样子把辣椒放在盐水里蘸蘸,然后放入口中。“好吃吗”?“好辣,爷爷”,我边说边大口吸气,爷爷在一旁看着我直笑。
现在爷爷已经很少吃蘸过盐水的辣椒了,而我再也没有吃过那样的辣椒。再也没有看过那么年轻、那么爽朗的笑容。
我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没有各种各样的糖果解馋。爷爷奶奶疼爱我,经常偷偷买来一些冰糖,用一个个白色小塑料袋包好放在枕头下。每天早上起床爷爷都会小心翼翼地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被包裹了好几层的塑料袋子,然后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慢慢地把外面几层剥开来,像取出珍宝那样的把一颗冰糖取出来放到我手心里。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长舒了一口气,生怕惊动了熟睡的糖果精灵。有时我会想:爷爷枕着这些甜甜的糖果入睡,是不是每天都会有个甜蜜的梦境啊?
爷爷放在枕头下的冰糖虽热廉价,但却甜了我整个童年。从前的时光,像个蜗牛那样慢吞吞的。它一定是故意的,让那些长脚的时光慢慢爬满了我的心房。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甩在后面,苦苦咂吧着那些年的味道。
小时候住的屋子,是爷爷自己建造的高架房。房子分为两层,楼下是厨房和一间主室加一间放杂物的小房间。楼上是我们的卧室。说是卧室倒不如说是空空的木匣子,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不知是使用年限太长还是线路接触不好,楼上的白炽灯常常打不开。那时候我读小学二年级,小孩子的世界里总会冒出一些新奇的想法。就好像我一直以为楼上的灯不亮是因为它睡着了,我需要用歌声来唤醒它。可当时我会唱的歌曲也只有《花蝴蝶》、《池塘的水满了》和《找朋友》。我一边唱歌一边想着灯泡什么时候会突然亮起来。有时候三首歌都唱完了屋子里还是黑漆漆的。于是我又觉得是音乐不对,放弃了唱歌转而背起了汉语拼音字母表。“嗒”,开关一响灯就亮了。我高兴得在楼上蹦来蹦去。这时候往往会听见楼下奶奶的怒骂声“鬼娃儿,你跳哪样跳?你不怕把楼板跳塌下来了啊?跳坏了你来修啊?你再跳我上来不打死你……”。我把奶奶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边跳边跑下楼,大声说“奶奶,灯被我唱亮了”。奶奶没理我,继续她手里的活。这时候爷爷就会在一旁说:“还是我们家艺(玉)干事(能干),以后灯不亮了你就唱歌给它听啊。”
我大声的说“好”,然后又跑到楼上唱歌去了。
那时候的白炽灯光不仅昏暗无比还总爱出毛病,却是我忠实的听众和朋友;那时候的老房子,虽然简陋还空荡,但却是我沉睡入梦的好地方;那时候的爷爷,胡茬子黑亮,双眼有神。时光那么慢,那么绵长,像棉花糖一样把我裹在了其中。
注:玉,贵州方言里音同“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