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懵懂,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死亡,是目睹亲人的过世。在那短促的几分钟里,离我半米的病床上,我近距离目睹了一个曾经熟悉而鲜活的生命由生到死的过程。那段由生到死的奇特时空至今让我恍惚迷离。死亡就此化作了一团灰色雾气钻进我的肺里,阴影时隐时现。父母并没有和我过多讨论外祖父母的离世,一切的悲痛情绪都随着丧事的进行而逐渐发生、发展最后结束。在最后一天的仪式饭上,或是疲惫于连日的哀伤,或是生发出自己仍然活着的感激之情,大家都决意要告别哀伤,愉快的生活下去。然而对于死亡,我仍然是陌生而惶恐的。我要和谁去聊一聊这个似乎大家都有些讳莫如深的课题呢?在翻阅了丰子恺先生创作的这套《护生画集》之后,我的心安定了许多。
《护生画集》是著名画家丰子恺先生遵从弘一法师嘱托而作的作品。师徒约定从1929年,弘一法师50岁起,每十年作一集,共作六集,各为50幅,60幅,70幅,80幅,90幅和100幅。画集采漫画附文字的形式,漫画都由丰子恺先生作画,第一、二集的文字为弘一法师书写。然而未等创作到第三集,弘一法师圆寂,而丰子恺先生继续履行诺言,尽其一生完成六集创作。画集创作跨度为46年,其中经历了战争和动乱,创作最后两集时丰子恺先生身心皆受摧残,然而画集的主题始终不变,围绕护生与慈悲,规劝人不得妄念杀生,与万物和谐共生。如果我要学习死,首先必须了解生。
所谓“护生”,实际是在“护心”,要“去除残忍心,长养慈悲心,然后拿此心来待人处世”。
从触目惊心说起
只要是有些许同理心的人都会发现,在看过第一集画集的前几页漫画之后,都会觉得触目惊心。丰子恺把一群猪叫做“众生”,我心里顿时一惊,那我中午吃的红烧大排岂不是杀生的大罪过;把脚底的蚂蚁踩下去的一瞬间叫做“取乐”,我又当即回忆起自己脚下踩到了一只小虫而完全不以为然的态度;钓鱼活动叫做“诱杀”,杀鱼的厨子叫做“刽子手”。毫无疑问,在丰子恺的心目中,动物、植物都是和人一样有生命、有情感的生物,我们人类不能随意杀戮、也不能随意利用它们来为自己取乐。
看完之后的第一个反应是来自胃的,难道以后就只能吃素了吗?可能这个要求对于现代普通人来说有点高了。我们之所以不能随意杀生,本意是出于对生命的爱护和敬重。遵循这个初衷,即便要以肉食,也不可理所当然,也当记得是动物的生命供养了人类生命。进食以满足身体营养即可,不需要暴饮暴食满足贪欲,也不需要为了品尝珍稀动物品种而滥杀无辜。平日之中,也不应该欺负弱小的动物来取乐,脚下蚂蚁不要踩,随手遇到的飞虫也要手下留情。
处事待人,常怀慈悲心
对待动物慈悲,对待同类,更当慈悲为怀。但有时候,我们常常很难做到。
美国作家大卫·福斯特·华莱士某次在大学的演讲《这是水》中,生动描述过我们常常因为太疲倦、太愤怒而忘记了把其他人当做人来看待。如果我们上班累了一天,周旋于难产的客户和勾心斗角的同事之间,忍受喜怒无常的老板后终于到家又不能立刻躺下休息,还要被迫到超级市场进行年货采购,推了一车东西来到结账处,队伍大排长龙,这时候的我们立刻就会奔溃!我们会开始抱怨那个收银员手脚为什么这么磨蹭,前面的老太太为什么买了那么多零碎的小东西,前面的妈妈带着乱跑的孩子大喊大叫是多么让人心烦。
但是如果我们愿意转换视角,不再凡是以自我为中心,就会自然滋生怜悯和不忍。那个收银员也许今天已经连续低头弯腰站了五个小时没有休息了,而他也已经是四十多的中年男人,体力远不如年轻时候那么好;前排的老太太是为了给工作上班的子女们采购东西,哪怕冒着血压升高和感冒发烧也要来超市;那个带着妈妈的孩子可能刚生了二胎一年多晚上不能好好休息了。刚才排在我们前面的那些人,已经不再是我们前进路上的障碍,而是和我们一样的肉体凡胎,有着自己的痛苦和烦恼,经历着我们不知道的辛酸和艰难。
前一阵单向街书店文学奖开幕式,学者、作家梁鸿老师做了演讲:《未经审查的痛与爱,不是真正的痛与爱》。演讲中指出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心灵断裂,在我们城市的、中产的、白领的眼光中,已经看不到一些群体的存在了。每天在单位小区看大门的保安,总是穿着绿色脏兮兮的环卫工人,给我们送快递送外卖的快递员和骑手,还有走在路上能碰到的农民工。这些人离我们的生活很远,他们成为了一个符号,代表贫穷和落后。因为他们穷,干着并不光鲜亮丽的工作,默默无闻的着城市不愿意做的脏活和累活,并且承受着某种歧视和排斥。如果我们愿意也把他们当做人,一个有着独立存在价值的人。我们就不能轻易的鄙视和评价。
我们都是人,同处同一世,早晚殊途同归奔向死亡,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怀抱这种心性处事待人,我们会有更多的体谅,更多的不忍,更多的慈悲。
死与生一体两面。在死生面前,动物、植物与人类没什么不同。看着《护生画集》的生命生生死死,互帮互扶,也好似自己经历了次次的死死生生,对生命多了敬畏,对如何度过一生有了更多思索。在生命这条长路上,有了丰子恺先生的这套画集陪伴,自己的心灵也似多了一份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