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在列车上,T122,硬座。
我的座位靠着过道,位于车厢的中部。我坐着,面向过道,弯着腰。从我的位置往右看,视线贴近青灰色的地面向后一节车厢延伸。
后一节车厢在视线尽头浮动,列车里因空间的游移而显得不真实。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电影。
雪国列车。
那是一个把车厢与阶级联系起来的世界。末尾车厢的人们的暴动把列车的缔造者毁灭。同时,也毁灭了一切。
想着电影的同时,不真实里闪过平衡,阶级,暴动,资源,自恰,饥荒,放纵,毁灭,希望,冻结,还有火。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我把头偏向一侧,不理会身边的玩扑克的喧闹的大学生,不理会另一侧即将要让我让一让的列车员,不理会附近的那一群我的老乡用因富含脏话而显得异常地道的河南话在讨论驾照考试最多能错几道题的时候。
而这时,我开始不得不注意另一些事情。
我的左前方,那个六十岁左右的穿着臃肿羽绒服的大爷。他的手里抱着绿色的军大衣,刚才还在上面杂货架上放着,而现在他把它拿在了手里。
他看着他的左前方,只是看着。
我看不到那个大爷的眼睛,但我看到他的动作缓慢。他现在正把绿色的军大衣缓慢地塞到座位的下面,然后从座位下摸索出一瓶纯净水,动作因缓慢而显得迟疑。
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我开始觉得他的眼神也很犹豫。
他拧开了瓶盖,一小口,一小口,一大口,一小口…同时,他依然看着他的左前方,用犹豫的眼神…接着,咳嗽,至少三下,喉咙里有痰。他弯下上半身,把瓶子放回座位下,瓶子里剩下半瓶水。
我把kindle从手里放到了座位上,大腿压上了它。
火车上空间总是有限。
我们最幸福。
我在网上下载了这本盗版书。上面根据脱北者之口,描绘了朝鲜人民的生活。
第八章,手风琴与黑板。
幼稚园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是个有着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的四岁女孩子。接连几天,她总是突然重重地趴在课桌上,下课也不出去玩,一动不动,只是趴着。几天之后,女孩没来上学。以后也再也没来过。当然,她只是第一个。
幼稚园老师说: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不敢去想象真的发生的这一切。我把每天仅有的午餐吃的干干净净,但我看着这一切在我眼前发生。
五十人的班级,最终还剩下十五个。
第十一章,流浪的燕子。
没有父母的孩子在火车站流浪,偷盗,抢夺小商贩的食物,然后,饿死。
刚才那个大爷从我身边慢慢地移动了过去,我发现他腿有些跛。过了一会,他回来了,自己默默地收拾了一下座位下的东西。
“沈阳北到了,睡觉的醒醒了,别坐过站了。”列车员挨个车厢提醒着。
到了。
两个乘警把那个大爷架了起来。大爷有些抗拒。
“大爷,国家的制度是健全的,车站有救助站,下去吧”
“下去就没人管了……说是有人管,下去就没人管了”
“有人管,这是是省会,有人管…”
“……”
列车慢慢地停了……沈阳北站。
在上一站,那个大爷被发现逃票……他只买了从长春到四平的票。
检票员问他要去哪……
大爷支支吾吾……去……南方。
我跟你说,下一站沈阳北站,必须下车。国家的制度是健全的。我也有我的职责。
检票员的理由是充分的。
这个想去南方的大爷最终在沈阳下了车。
没钱买票怎么办……会不会有人管……还有制度到底健不健全……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外面现在的气温是零下十度,我还知道十分钟前吃了一块肉松面包,很好吃。
车厢里大多是大学生,我们将在更南的家乡下车。过一个团圆的春节。
南方,估计不会很冷。
我觉得我是个卑鄙的人。卑鄙地看了一本书和一部电影。卑鄙地观察着这个车厢。
卑鄙地陈述了一切。也卑鄙地扭曲了一切。
但愿,但愿总有一天我可以心安理得,稳坐一趟列车。
通过两种方法中的某一种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