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七月流火，落霞镇最近迎来一个大新闻。

年近七旬的杜修上将从京城退休，携带家小回到五十五年前的故乡，省长市长一路陪同，鞭炮十里八乡外清晰可闻，一时间新闻媒体络绎不绝。

杜修对外说是回乡祭祖，实际上是为宝贝孙子杜念国提亲，可没想到，女方家长辈知道杜念国明年准备参军后，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

杜念国万般无奈下，只得求助最疼爱自己的爷爷，于是杜修十五月圆之夜在镇上“鲍国焖”小餐馆宴请女方一家。

一

餐馆里烛火摇曳，中央圆桌上两方酒过三巡。

杜念国望着对面温婉可人的沈思修，悄悄拉了拉爷爷的袖子。

杜修的腰板笔直，苍苍白发一丝不苟地盘踞在他黝黑的额头上，他的左脸有一道弹痕，据说是抗美援朝时打老美留下的。

他宠溺地瞥了眼脸上火辣辣的孙子，润了润喉。

“未来亲家，鄙人杜修，十八岁赶上抗美援朝，响应国家号召，去朝鲜战场走了一遭，所幸命大，混到今日，不知我孙儿念国，有哪一点做得不够好，让亲家迟迟不肯答应小两口的婚事？”

杜修的语调沉稳，自有一种威严笼罩在不大的餐馆里，假寐的老板冷不丁被吵醒，却不敢多言。

“将军的孙儿确实是人中龙凤，小女也芳心暗许，本来同意二人婚事也未尝不可，只是沈某有一件东西，想请教你杜大将军。”

一介书生模样的沈父，脸色平静，眼里却藏着火。

那是愤怒之火。

“哦！不知是何物？”

杜修的眉头骤然紧绷，随着沈父从身旁木匣中取出一个瓷坛，打开坛盖，沁人心脾的酒香四溢，他的声调开始变得颤抖，腰板弯曲了几分，眼里不再波澜不惊。

这是一坛珍藏五十年的酒，名为“夕阳蜕”，是沈家世代密不外传的手艺，意为此酒的醇香，只有最完美的夕阳方能媲美，酒的香味便是夕阳蜕变而来。

不过“夕阳蜕”的手艺早在六十年前就已失传。

“夕阳┉夕阳蜕！——竟然是夕阳蜕！沈芸是你什么人？”

杜修的眼里噙着泪，大声质问。

“爷爷！你怎么了？爷爷！”

杜念国从没见过这样失态的爷爷，这与印象中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老头简直判若两人。

“哼！你还有脸问？沈芸是我养母，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了吧？”

“当年我养母为了你，白付青春，你在哪里？难道我还要让小女重蹈覆辙？”

杜修只觉胸口发闷，眼前一暗，向后一倒┉

二

1950年10月。

落霞镇上广播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抗美援朝光荣，保家卫国万岁！,打倒美帝国主义!”的口号。

沈芸不知怎的又分了神，手上的酒勺兀自掉在地上，她伸手将窗户紧扣，广播声还是钻进她的脑海里。

“碰-碰-碰！——”

“沈芸，你在家吗？快开门，我是杜修！”

听到门外稚气未脱的男声，沈芸的嘴角不自禁上扬，正准备去开门，心里又止不住的沉下去，“今天他就要奔赴朝鲜战场了嘞，听阿妈说，这次美帝国是国家最艰难的对手，他那么傻，遇事只会向前冲，能活下来吗？”

“小芸，你这傻闺女，快给人开门啊，还愣着干嘛？”

里屋传来阿娘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沈芸急忙跑到院里，隔着一道门，犹豫不决。

“杜修，你是来给我告别的吗？”

杜修听出沈芸的声音里的担忧，停止了敲门。

“沈芸，对不起，现在正是国家需要我们的时候，我知道这一去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但是…”

“我理解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你放心去吧，国家毕竟比儿女私情重要。”

……

杜修每当回忆起这一天，都觉得它似乎比生命里任何一天都要漫长，夕阳洒在落霞镇上，余晖蔓延过沈家小院，时间停留在那道单薄的门上，门后是爱了一生的女子，自己的青春在战场上燃烧。

沈芸最终没有开门，两人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沈芸在杜修临走时，承诺，如果他活着回来，自己就给他喝自己亲手酿的“夕阳蜕”。

杜修没敢承诺什么，他知道不能耽误了她，以后她会是一位合格的妻子，甚至母亲，但自己的后背，暂时属于国家，属于军旅。

在那个年代，对错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爱的含义更为深邃沉重。

杜修一离开落霞镇就是五十年，沈芸在母亲离世后，她办了家小学，一生未嫁。

每当太阳落下，镇上的人都知道，她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英雄归来。

三

杜修的眼模糊着，渐渐有了意识。

小餐馆里只剩下孙儿紧张不已守着自己，沈家女孩在一旁用温润的毛巾为杜修擦着额头冒出的密汗。

“爷爷，您好点了吗？孙儿都急死了！”

杜修缓缓坐起，没有说话，当看到一旁的沈思修时，老眼迸发无尽光芒。

“孩子，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沈思修放下毛巾，怯生生地答道，“沈思修！是我奶奶给我取的。”

“果然！思修！思念杜修，我怎么这么糊涂啊，小芸，我辜负了你啊！”

杜修的眼泪又模糊了视线，后脑白发在烛光中微微晃动。

“不，杜爷爷，我奶奶没有怪过您，在我记事时，就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您一定能得胜归来，毕竟我们平静的生活是你们无数前辈的鲜血换来的，请您别怪罪我父亲，他只是为我奶奶感到可惜。”

“是啊，爷爷，他们答应我和思修的婚事了，而且也不反对我当兵的事，叔叔阿姨在离开前吩咐我将一件东西留给您。”

杜念国扶着杜修走到圆桌旁，桌上饭菜已撤去，只留下那坛“夕阳蜕”散发着迷人的酒香。

后记

落霞博物馆里新添了一件藏品，是几十年前一位老将军的遗物，在入馆当天，人们都惊奇地发现这件藏品竟然是一坛酒！

众人在知道这一坛陈酿背后的故事后，唏嘘不已，馆长顾北辰在日后许多个日夜里，都仿佛闻到过它浓烈的香味。

馆长于是为它题名为：夕阳蜕。

     2018.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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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一晚写就，用于参加辅导员推荐的学院内2018年“网络文化节”网文征文，获院内一等奖，有证书。尽管故事缺乏新意，人物塑造不够饱满鲜明，但却是我第二篇完整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