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学习
美文阅读笔记
㈠二十四番花信风过去,叶片渐稠,树上已有小青果,细小青涩,毛茸茸的,懵懂而羞涩,似有一股初生牛犊的犟劲儿,又有经历几番春风春雨的不服输。这样的状态,是半熟。
半熟之美,在于它的青涩,有着生命之初的朝气与光鲜。那么,一个人在几十年的光阴中,于何时半熟?
应该在30至40岁之间。有人说,半熟是寻找自身生命方向的刹那体悟,亦是人生哲学的阶段性表述。质朴静美的状态,以简单包容复杂,以天真启示世故,流溢人生半熟之美。
“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酒后动不动就哭,而且哭得非常伤心,看上去有点疯疯癫癫、神经兮兮。《晋书·阮籍传》有这样一段描述:“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哭什么呢?哭自己喝醉了,信马由缰迷了路?
半熟,一半是世故,一半是天真。
这世界有许多美好的状态,半熟是其中一种。果子将熟未熟,有些生硬,却是酸甜爽脆。
其实,对一个人而言,不熟,陷入幼稚和简单;太熟,过于圆滑与世故;半熟,也许刚刚好。
㈡有一回,我画一个人牵两只羊,画了两条绳子。有一位先生教我:“绳子只要画一条。牵了一只羊,后面的都会跟来。”我恍悟自己阅历太少。后来留心观察,看见果然前头牵了一只羊走,后面数十只羊都会跟去。即使走向屠场,也没有一只羊肯离群而另觅生路的。
后来看见鸭也如此。赶鸭的人把数百只鸭放在河里,不须用绳子系住,群鸭自能互相追随,聚在一块。上岸的时候,赶鸭的人只要赶上一二只,其余的都会跟了上岸。即使在四通八达的港口,也没有一只鸭肯离群而走自己的路的。
牧羊的和赶鸭的就利用它们这模仿性,以完成他们自己的事业。
㈢我的父母没有去过国外,却一直对国外挺向往,每当听到别人眉飞色舞谈起去国外旅游的经历时,也很想出去走走看看。只是我爷爷身体不好,加上家中诸事繁琐,一直没有机会。父亲的朋友,在我家谈起去美国旅游的经历的时候,我稍一了解,就发现其实乏善可陈。他是跟随公司一起去的,因为年龄超过了40岁,很多年轻人可以参观的地方,公司把他拒绝在外了。当然,可以说这是一种歧视,但也能理解公司的考量,一群始终在中国内地小县城生活的人,突然在国外成群结队涌入某些场合,很可能会做出影响公司形象的举动,而那些举动是他们完全意识不到的。
我们县的网络非常烂。虽然交了网费,信号只能覆盖一个房间。路由器装在客厅,我房间就几乎没信号,装在我房间,客厅就几乎没信号。我回到家后,因为要工作,我妈把路由器移到我房间了。客厅能收到一丁点信号,我爸就靠这一点点看网络电视。
我每一次从客厅路过,发现屏幕都是在缓冲,有次出门一个多小时回家,电视屏幕还是在缓冲,我问他还有多久,他说还有十来分钟。我就站在那儿观察,发现平均每一次能看三秒,但缓冲的时间不等,短则十来秒,长则一分钟。所以他这一个小时里,看的不到五分钟。客厅没有空调,墙上挂的温度计显示三十三摄氏度,我爸就袒着上身躺在沙发上等缓冲,等的时候就刷手机朋友圈。
我决定把路由器卸了安装回客厅,不到两分钟,就弄好了。然后我去洗澡,洗完出来,电视早看完了,路由器也移回我房间装好了。
这个事儿很有意思。我能够理解我爸为什么有这样的习惯。因为卸下路由器再安装,调试,是一种他并不熟悉的操作。他不愿意去尝试不熟悉的操作。而躺在沙发上等缓冲,虽然很漫长,但什么都不用干,自己比较熟悉。
很多人宁愿去干自己非常熟悉的事情,哪怕这种事情很不划算,也不愿意去尝试不熟悉的操作。
我前天看到一篇人物稿,很有触动。写一位从前非常优秀的记者,到现在纸媒每况愈下的时代,几乎吃不上饭了。我自己也认识一些作者、编辑,很多人面临同样的境遇。我从前发表文章的刊物,现在已经有好几家停刊了。有些人适应能力强,转型就比较容易;有些人只会写文章,就没有办法转型。
其实,说“只会写文章”并不准确。一个以写文章为生的人,如果别的什么都不会,他绝对不可能会写文章。文章跟文章是不一样的,十年前的文章跟今天的文章不一样,报纸上的文章跟网站上的文章不一样,网站上的文章跟微信上的文章不一样。一个人会写十年前的文章,并不代表他会写今天的文章。也许,从历史的角度上来看,他可能不失为一个好作者,但从时代的角度上来看,他可能会饿死。
每个人都需要警惕这一点,不能轻易说自己会什么,更不能保证一碗饭能吃到老。我不敢说自己会写文章,哪怕以前某些时候,我常常觉得自己会写,但以前会写不代表以后也会。现在的九零后和零零后,我已经完全不懂他们了。我连王者荣耀都没有玩过。
一个程序员,也不能轻易说自己懂编程,要想保证自己不被时代浪潮淘汰下去,程序员可能每过两年就要学一种新的语言。你曾经擅长的东西,赖以生存的技能,很可能转瞬之间就变成一堆废铁了。废铁还能卖钱,但你从前懂的那些东西,再怎么吆喝,也没有人买了。
㈢三十年前,听朋友讲起他的老父亲。这位老父亲一生赶牛车、赶马车,没有坐过汽车、火车。后来,在城市读完大学又找到工作的儿子决意请父亲坐一次火车,并告诉父亲要坐快车。父亲这才知道,原来火车还分快慢,就问儿子快车票便宜还是慢车票便宜。儿子答,当然是慢车票便宜。父亲惊奇地说,坐慢车的时间长,怎么反倒便宜?那时我们一边听朋友讲,一边笑,笑那老父亲的天真。
三年前在新加坡,读到一则关于跑步的故事。一个青年和一个老人清晨在公园跑步。青年矫健活泼,老人瘦弱迟缓。本来跑在老人后面的青年,很快就冲到老人的前边。他优越感十足地回头叹道:“咳,你们这些老人啊,到底是跑不快了啊。”老人并不生气,边跑边对超过他的青年说:“年轻人,你的前边是什么呀?”青年说:“是路啊。”老人又说:“路的前边呢?”青年说:“还有一座桥。”老人说:“桥的前边呢?”青年说:“是一片树林。”老人问:“树林的前边呢?”青年说:“也许是山吧。”老人问:“山的前边呢?”青年说:“我看不见,恐怕就是生命的尽头了吧?”老人说:“那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呢?”我心里一惊,感受到一种苍凉的智慧。
三个多月前我走进江南山中的一片竹海,请山民教我认新竹老竹。要知道,世间植物唯有竹子长得最快。据说,一个小学生放学回家,将书包挂在一棵竹子上,坐在竹林里写作业,写完作业就够不着书包了。真是俏皮!我仿佛看见一棵挎着书包的新竹正蹿入云霄去天堂上学。
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世故的快时代。我忽然想起朋友的老父亲。当年轻的我们笑他天真时,怎知他早就洞悉了慢的昂贵,就像公园里那位慢跑的老人。但当我想到那个跑步的故事,也不打算责怪那位心怀优越感的青年。如果青春是用来挥霍的,他的确拥有快跑的资本。
连快跑都不敢的青年,岂不是枉费了青春?于是我的眼前不断闪现出那棵挎着书包的翠绿新竹。它的速度令我恐惧,可它挎着书包的样子又让我开怀大笑:挎着书包的竹子毕竟不那么老谋深算,它是去上学吧,是去做人生的学徒吧。
去做人生的学徒,这又让我想起很早以前看过的卓别林主演的一部电影——《舞台生涯》,卓别林扮演一位名叫卡维罗的喜剧演员。我记住了这部电影里的一句话,当卡维罗历尽艰辛终于以他精湛的技艺博得观众狂热的喝彩时,女友激动地对他说,他的表演使同台的那些演员都成了票友。对此,卡维罗严肃地答道:“不,也许我们都还是票友,要在艺术上真正有点造诣,人生是太短暂了。”
卡维罗的谦逊和“上学”的竹子让我感到艺术的艰辛和生命的局促。我写作,与其说是为了要告诉读者什么,不如说是在向文学讨生命,艺术和写作可以盈满我们的精神,放慢我们生命的脚步。在浩瀚的宇宙之中,假如人生似一棵绿竹,以我这并不年轻的生命,仍愿做背着书包的那一棵,急切努力,去做人生的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