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間都不能改變一些事情，

時間就沒有意義了。

大概二十年前，鐵觀音是我非常喜歡喝的一類茶，那時候鐵觀音還是傳統的制法。十多年前，就基本上喝不到那樣的味道了，變成了“正味鐵觀音”，“消青鐵觀音”等等，越來越香，越來越綠，喝著胃受不了，最關鍵的是隨著鐵觀音的流行，一年采五季，化肥、農藥、除草剂齊上。

所有的事情都是這樣，看著它興盛，又看著它以極快的速度走在消亡的路上。再繼而，安溪人民又開始艱難的恢復傳統之路。大自然最是公平，順應才能活，逆著必然要還。

虎丘，西坪，大坪都是最早的鐵觀音産區。水木家的野放茶園，在安溪虎丘南山之畔的林東村林口。是鐵觀音、黃旦、佛手、本山、梅占重要的發源地。

2003-2008鼎盛時期，整個林東村産量高達600噸，一個林口就有接近200噸，戶均一噸，170户人家家家做茶，現在就剩他一家还在做。村裏人因爲生活的原因，陸續出去打工，留在村裏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

经历了繁华与落没的黄金老茶区虎丘，不景氣的這些年，林口人的“懶”，以及買農藥、除草劑要掏現錢，可是茶不一定賣得出去，這樣一些原因，反而讓林口有大量的拋荒茶。

水木的野放茶園，海撥高度在600到900米之間，東向爛石地多，而西向偏黃壤和礫石爲主。村莊是兩山夾一溝之狀，水源均來自山泉，無外來水源流過。野放茶樹均位于山坡中上部的老茶樹，皆是父輩及祖輩雙手開墾出來，岸邊用石頭及草皮壘起，種茶之艱辛可見一斑。

茶山2006年之後出現拋荒現象，讓土地得以休養生息，重新恢復了活力。而存活下來的茶樹根深葉盈，兩三米高的墨綠色的茶樹與草共生。

水木這些年都在著手去梳理野放的茶山，做不施肥、不修剪、無農藥、無除草劑，手工鋤草，自然生長，一年一季的野放茶。學習、研究、恢復古法鐵觀音的製作。

野放的茶通常在山脊上，東一片西一片。水木請村裏的人家去整理野放茶，所謂整理僅僅是除草，人工除草。我問他這些茶你清理了就是你的啦？“對”。那別人整理了也就是別人的啦？“不會，別人沒人幹這麽麻煩的事”。

2012年這款茶，野放7年，樹齡超過30年。鐵觀音傳統的紅心歪尾桃品種，陳放至今。是否用傳統的鐵觀音工藝來製作，現在有很多混淆視聽的說法，比如，用手工包揉就會被强調爲古法。手工包揉只是形狀的體現，和一點點滋味的影響，最關鍵的區分和步驟在于殺青之前做青的環節。在做青中對溫度、程度、天气、茶青的所有細緻觀察與把握。看天做青，看青做青，完全按照傳統古法工藝來做，經自然萎凋、室外日光萎凋，複式萎凋，四到五次搖青，手工包揉，保留嫩莖。這一步是决定茶葉品質的好壞，香氣的表現，能不能長期存放的關鍵。到今天，已經是一款火氣盡退，香氣內斂深長，茶質醇厚甘潤，陳韵初顯、不寒不燥的茶了。尤其適宜久存。

在虎丘，住在水木家。屋下就是潺潺的溪流，每天在溪流聲中醒來。去年的中秋也是在水木家过的，吃完秀珍給做的飯，躺在屋顶看月亮。

村子裏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不閉戶。站在山上看著山窩中一座座缺窗少門的人家，一開始以爲還沒有蓋好，後來發現新房舊房都沒有門。房子都在山窩窩裏，沒有門也不會有很大風。只有在有颱風下大雨的時候才會拉下捲簾門，其他時間一律不關門，無論白天晚上。每戶人家的位置都有獨立的名字，就像每片野放茶園一樣，只要有一條路就有一個名字，無論多小。家家彼此熟識，村頭到村尾就是村上和村下，可以入百家門吃百家飯喝百家茶。

我們住在溪水之上，溪水這一側是枫脚，那一側就是初行。挑檐的一棟是初行的祖厝，初行最年長的奶奶94歲，祖厝後這一片幾十戶人家一百多口人都是她的子孫。村裏的老人家身體普遍都很好，山好、水好、空氣好、菜好、氣候好，總是下地幹活，作息也順應自然。泡茶就水龍頭直接接水來燒，泡紅茶、烏龍茶、白茶都很好喝。

每天都在水木家里吃饭，家裏不需要買菜，水木的媽媽會種菜，媽媽沒有種的嬸嬸也會種，还有90岁的奶奶也在种菜，每天去地里看到什么就挖回来炒着吃。在村裏，吃飯是天大的事，見面就會問“甲罷未？”水木開車從家到廠裏不過兩三分鐘，不斷會停下來跟人打招呼，有一句我聽明白了：有沒有今天剛下的蛋啊？

水木90歲的奶奶，跟茶山相伴了90年，喜歡自己在老屋生活，刨地、種菜、采茶。90歲了還是要采茶，不讓她采就會生氣。秀珍是水木的老婆，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秀美溫和。總會在某個地方看到她隨意采來插上的花。

水木的廠裏只要開著門就不斷會有人進來坐坐聊聊喝喝茶，這裏就是村裏的“情報中心”，今天發生的事情陸續都會有人來講。比如今天，警車來抓賭博的，大家就猜啊，一定是誰家的老婆舉報的。

水木做野放茶的理想得以实现，他说：“都要感谢和依赖大自然的力量”。

緩慢而盈實地生长的土地与茶树，让我们今天终于喝到一杯放心的回归传统的铁观音。

順應天地自然而爲，很多事都急不得也急不来。

想做到無，比有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