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坠入了野史之中。
偌大的一个贾氏家族,百足之虫,起死犹僵,于一个昏暗的黄昏,晚来风急,秦可卿已经抵达了衰败的时候,她飞旋在了死亡的境地里,她托梦给了王熙凤,凤姐在梦外面逍遥着,而秦可卿淤积在内心的悬挂,淤积在黑暗的心墙内的恐惧和散步着火焰的心灵,已经粉碎了昏沉的夜晚,而将贾府的御魂归来,将鬼神问询,将鬼神祈祷,将鬼神的虚假的面孔撕碎,凄苦的秦可卿,于这样一个风波荡漾的黄昏,即将进入了黑暗的夜晚,托梦了,过猛的梦境,大吃一伙,将贾府的昏沉和放纵彻底地呈现在了大家的面目之前。
贾府的衰败不止如此。
秦可卿放纵了自己,一只只的火鸟,飞出了房子,飞出了天香楼,飞出了一座座的白房子,白玉楼上我的李贺啊,我的屈子的后生啊,我的魑魅魍魉的鬼蜮啊,属于李贺的白玉楼,属于秦可卿的纵横天下,属于秦可卿的梦幻之身,一致的暮色,一致的火焰,一致的方向,打碎了的枝叶,一支支东西晚点的和尚之歌谣,打开了白玉楼上的李贺的歌唱,而秦可卿独自一人倚靠在了阁楼上,天香的颜色如此霏霏细雨,火铳的兵戈之声,不断地撕扯着,愤激着,悬挂着。
如此的芳香是在野史里,是在越是野史的门里,在野史荡涤的梦幻里,在悄悄的静静的落落的方向里。
如此之静谧,可还好?
如此的方向,可还好?
一声声的呼喊,抵达了贾府,抵达了秦可卿的方位里,天上的白玉楼,地上的天香里,天上的李贺的呼喊,地上的秦可卿的呼喊,并且,在上一个夜晚,秦可卿还在太虚幻境里许配给了贾宝玉,小名是可儿,可儿啊,我的小小的可儿啊,你就这样嫁给了宝玉,可是,野史无比的犀利,野史无比的残酷,那样的纷纷的禅意,独对的黄昏夜晚,独对的加色之夜晚,我的秦可卿,你的罗刹之门户,你的树上,你的白玉楼和天香楼上,你的最后被贾珍给奸污了的名字,到底属于谁?
秦可卿的肉体属于谁?
秦可卿的梦幻之身体,究竟属于谁?可以听到的神话,究竟许诺给了谁?谁的方向在西北?谁的方向在东南?谁的江湖发出梦幻的声音?谁的云纹打在贾宝玉的纹身上?野史浩荡,野史披拂,野史浊酒,野史憔悴,谁的野史粉饰了谁的浩劫?谁的梦幻飞逝?谁的动摇之披拂之野草,发出冷硬的割舍声?
至今,秦可卿一直在梦话里动摇。
至今,秦可卿的野史弥漫开来,逐出的野史和背后的真相,究竟要揭示出如此的纷纷纠结?谁的美人镜被照耀?谁的粉庄台上落满晚来风急?谁的魑魅彻底魍魉在了难以驱逐的方位?秦可卿罩不住的青春,浪荡在天香楼上的自缢之哭泣,千红一哭,万艳同悲,那洞窟中的游仙词,洞窟里流淌着的无比清香的液体,洞窟无比巨大,洞窟涌现着大量的残次之乐章,纷纷东满,纷纷南街,纷纷西堤,纷纷北玄,虚拟的野史,被解释开来的野史,被炮制在了秦可卿的身上,一切无以复加的虚幻之行囊,一切无不污浊的身世之感,一切乌黑浪荡的浩劫之堀,偌大的一个赫赫扬扬的贾氏家族,如今却流落成如此的境地?怪谁?怨谁?
秦可卿坠入的地方名曰阊门。
秦可卿的梦幻才刚刚开始,却就遭遇到了野史的轰击,那粘附在秦可卿身上的无比巨大的洗不干净的有料的粉饰,将秦可卿的魅色彻底驱逐。
如今,只剩下一身的单调和萎缩。
我的秦可卿,步入天香深处,影子射出,恍惚盖满,竹叶婆娑,还一个诡谲飘忽的黄昏,暮暮沉沉,昏暗,抖落的前尘往事,如今都加色加香,如米饭,如酒糟,如天上的白玉楼,纷纷飘荡,如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