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位于阜阳城南边缘,属于“一区两县”三地交界处。由于位置偏僻管理上较为松懈,因此,20年前,老家违规设施极多,最流行的就是烧制砖瓦的窑厂,镇政府也出过相关政策管控,却鲜有人执行,那时的工作人员并不像现在一样大多有坚定的立场,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没有什么是用烟酒解决不了的问题。在我家东边儿就有一个违规的窑厂,这个窑厂一直运营到我初中毕业才被政府强行关闭,在我的童年中,这个窑厂给了我很多别人体验不到的快乐。

        窑厂足有三层楼高度,从远处看形似一座方方正正的高塔,“塔”顶是标准的四棱锥,草席作底青瓦铺顶,这就是一个简易的隔水层。“塔”身全部都是红砖混合水泥堆砌而成,下面有前后两个相通的拱形门。虽然建筑材料简单但也足够坚固。窑厂内部并不是分层式结构,中间从上而下是用混凝土灌注出来的中空结构,这个就是核心部分———窑炉。窑炉和墙体之间的部分全部都是用砖块填满,有些窑厂老板为节约成本干脆直接用泥土代替。窑炉由上至下可以看到底部,其中穿插着能够承受高温的简易液压设备。一个窑厂的整体结构也不过如此,我甚至可以用乐高拼接出一个模型。虽然时光流转,但那些工人干活时的一举一动依然记忆犹新,回想起来,历历在目。运行时,窑炉的中间部分温度高达数千摄氏度,工人从顶层码好砖坯(泥土塑成形状但还未烧制),砖坯与砖坯中间留有足够大的缝隙用于通氧以保证烧制均匀,然后撒上适量的煤炭。这绝对是个技术活,煤炭过多砖块易碎,煤炭过少砖坯无法烧透,就像烧菜一样,全拼手艺和经验。底层的两个工人从两个拱形门处同时扳动转盘,这非常考验工人之间的默契:一旦力度或者是转动程度不同,从上至下的码得整整齐齐的砖块就会倾斜,直接导致窑厂必须停火修整。转动时烧好的砖块会稳稳地落在停好的机床上,然后拉出,降温,卸车,一气呵成。

        由于窑洞内部高温常年稳定,所以我常常和儿时的玩伴做一些危险的“勾当”。窑厂周边都是农田,作物丰富,红薯,玉米,大豆……,都可以从别人的农田里搞到手,烟囱一年四季冒着浓密的黑烟,周边农田的作物上多少会沾染一些黑灰,每次从农田钻出来身上都是脏兮兮的。只要是农作物,可以烤的,不可以烤的统统拿到窑洞里进行高温加工。刚开始喜欢把这些作物直接插进砖块之间的缝隙,结果经常因为温度过高且无法控制时间而碳化,后来把红薯玉米等埋进窑炉四周的泥土中,但这种方式温度不足,无法熟透。我索性用池塘的黄泥裹住,然后再塞进缝隙,这样的做法也是从金庸老先生的武侠小说中学习到的,照着葫芦画瓢而已,那口感如同现在大街小巷叫卖的烤红薯一样软糯弹牙,香甜无比。这窑厂其实就是童年时期我们玩不腻的游乐场。

        我见它平地而起,也见证了它的没落。在环保意识不断增强的时代洪流中,这个窑厂终究还是摆脱不了被淘汰的命运

        这类企业都是以能源、劳动力为导向。对于没有矿产资源的小乡村,土地是发财致富得唯一指望。窑厂就地取材,大兴土木,挖出过古代建筑,也不小心挖到过别人的祖坟。所以四周都是深浅不一的池塘,由于池水与一条常年稳定的小溪相连,也就成了活水,清澈见底,夏季凉爽非常,引来十里八乡的小伙子前来游泳。人多了事儿也多了,有一年有两个水性极佳的小伙子在池塘丢了性命,导致窑厂主不得不私下用金钱解决此事。挖掘机把别人的祖坟掘了个底朝天,老板也被迫重新安置。接二连三的不幸让窑厂主被迫灭了炉火,无限期停工。窑厂推倒的那天我站在家门口远远地望着,激起的尘土在下午微弱的阳光中竟然有点无法言喻的哀伤。拆除工作进行到晚上,窑厂的灯光还在,灯光下同样也是在施工,机器的轰鸣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停,我只知道第二天远远望去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但那边的天空着实清澈了不少。

        时代淘汰了窑厂,窑厂抛弃了我们。时代抹去了旧痕迹,迎来了新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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