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约是因为上次花韶德成功逃出房间,所以花老爷把加强了对於花韶德的守卫,使他甚至不能在花府里自由走动,更别说来寻找花荷蓉,只好在花荷蓉成亲前几天派小厮来再嘱咐她关於岚歌的事。
花荷蓉愈发愈消瘦,木兰和辟芷看在眼里都是暗自着急,她们自是明白二小姐为何变得如此憔悴,但她们只是婢女,又能做些什麽呢?更别说花荷蓉素来安静,有什麽事都藏在心里不跟任何人说,她们偶尔看见花荷蓉一人怔怔出神,明明知道二小姐在忧愁什麽却始终不能帮忙,使她们也是暗自伤感。
二小姐自幼就很孤独,她是家里四姨娘的庶女,虽然花家只有花韶德和花荷蓉两兄妹,但花老爷把全部心血都放在培养花韶德身上,跟花荷蓉的关系极为疏离,加上四姨娘去世得早,更使花荷蓉在花家是如此孤立无援,如非木兰和辟芷对花荷蓉忠心耿耿,总是明里暗里替二小姐办事,恐怕花荷蓉早就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这些遭遇使花荷蓉的性情更是沉默寡言,正如这次嫁人一事,换着是别的大小姐必定会大吵大闹,只有花荷蓉打断牙齿和着血吞到肚子里。
今天正是花荷蓉跟南宫老爷大婚之日,花荷蓉大清早便起床梳妆打扮,此刻她正对着铜镜,身後的喜娘笑吟吟地替她梳理青丝,口中唱着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花荷蓉轻抚着自己画上浓妆艳抹的脸颊,纤长的手指摸到乾涩的傅粉,额头上刻着鲜红的梅花花黄,眼睛被画得往上挑得轻佻,竟然带有几分平日没有的娇媚,胭脂为脸颊染上浓淡得宜的红霞,口红的颜色却如同鲜红般夺目,隐隐可见里面雪白的牙齿。
可是在重重脂粉之下藏着的是一张无比苍白的脸庞,连再浓艳的胭脂却带不走那幽怨的神情。
今天之後,自己就再也不是花二小姐,而是南宫夫人。
花荷蓉心里明白,自己看似幸福,因为能够离开人情冷漠的花家而嫁到富可敌国的南宫家,可是南宫家又何尝不是另一个精雕细琢的金丝雀笼?花家的人至少是自己熟悉的,但南宫家呢?听说南宫老爷还有几门妾室,自己这新来的正妻又要如何跟她们相处呢?
终於,乌黑的青丝束成整齐的宝髻,抹上一层层的茉莉花发油使青丝看起来光滑无比,触手生香,黑发跟白里透红的脸色形成强烈对比,配上花荷蓉淡淡的脸色,竟是显得无比凄美。
木兰和辟芷联手把沉重的凤冠放到花荷蓉头上,凤冠口里衔着鹅蛋大的夜明珠,旁边有翠凤金龙於云朵上交织飞舞,猫眼石和红宝石等最名贵的珠宝点缀着凤冠的每一处,一串串珍珠垂在颊边,雪白的流苏拂过长发,花荷蓉抬起头来,黯淡无神的眼眸跟耀眼的珍珠比起来显得无比失色。
两个婢女相视一眼,心里同时叹了口气,二小姐这种安静寡言的性子,嫁去南宫家到底会是什麽样的命运在等着她呢?
岚歌正在房间里剥着瓜子,刚才被她使去拿糕点的采薇总算回来了,一身绿衣的采薇手捧糕点,大步往岚歌走去,笑道:「五姨娘,我好不容易才从厨房里偷了些红豆糕出来!」
「偷什麽偷?我们是光明正大的呢。」岚歌白了采薇一眼,采薇摇头道:「五姨娘妳有所不知,今天整个厨房都忙不过来,根本没时间给五姨娘弄东西,幸好我偷偷地从蒸笼里拿了几件红豆糕。」
「忙不过来……嗯,对啊。」岚歌想了想,笑道:「今天是老爷娶妻的大日子呢,听说宴请了五十多桌的宾客呢。」
采薇放下红豆糕在岚歌身边,咬唇道:「五姨娘……」
「嗯?」岚歌咬着红豆糕,摇晃着双脚问道。
采薇看了岚歌一眼,怎麽眼前人看起来如此淡定呢?南宫老爷今天要迎娶的可是正妻呢,五姨娘既然是妾侍,不是应该很害怕正妻会整治她们这班小妾吗?
「妳不怕……新来的夫人会……」采薇呐呐地问道。
岚歌挑了挑修剪得如同新月的秀眉,想起前阵子收到的消息,说是南宫老爷将会迎娶花家二小姐,起源是迷信的南宫老爷发现花二小姐跟他的时辰八字最为相配,所以就算年纪相差这麽多都坚持要向花家提亲。
花家二小姐本该跟岚歌没什麽关系,但她们在不久之前才有一面之缘,当然对方是不知道岚歌的身份,没想到她们竟有机会再相见,世界真奇妙。
岚歌手托香腮,洁白的贝齿犹在咬着红豆糕,却在呆呆地出神,她对花二小姐的印象就是个跟花韶德一样蠢得无可救药的千金小姐,现在这千金小姐竟要当南宫家的主母,真不知道她能熬多久呢。
长得还是挺漂亮的姑娘,身世也是不错,虽然说是庶女,但这种年纪容貌嫁给南宫老爷未免有点浪费。
「五姨娘……五姨娘!」采薇的手在岚歌面前晃了又晃--五姨娘怎麽发呆了?难道是给自己的话吓倒了?
岚歌看上去头脑简单,天真可爱,倒像是对南宫老爷一往情深,但采薇总觉得事情不是这麽简单,听说二姨娘丶三姨娘和四姨娘本来还在想法子给岚歌下马威,怎知却被岚歌有意无意地全都化解,甚至还使四姨娘被禁足两个月,如果说是岚歌纯粹是运气好,采薇真的觉得难以相信,毕竟世上的奇迹并没有这麽多。
「对不起走神了……」岚歌吐了吐香舌,依然一脸笑盈盈的模样,倒不像是被花二小姐吓倒。
「五姨娘难道妳不怕吗?」采薇忍不住问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花二小姐既然是个千金小姐,想必是个知书识礼的好女孩,妳啊别老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岚歌笑呵呵地戳了戳采薇的胸口,伸个懒腰便躺在贵妃榻上把红豆糕送到嘴里。
坐在花轿上,花荷蓉细细外面听着的敲锣吹笙,还有路上行人的议论纷纷,她很努力地想去回想自己可曾有对婚姻有过幻想--好像没有,小时候被大夫人罚不可以吃饭的时候,好像的确有想过待适婚之龄便要出家为尼,如此便能免除被外嫁之苦,可是长大後她却发现自己根本逃不出花家的掌控,别说是出家为尼,她连能不能出门都不能擅自决定。
花轿摇摇晃晃的,鼻里萦绕的全都是发油和薰香的气味,浓郁得使她胸口烦闷,恨不得找处地方呕吐,隔着红盖头,眼前只是一片鲜红,花荷蓉在想这段路什麽时候会到达尽头,其实到达尽头又如何?这不过是代表另一段生活的开始,另一段跟花家差不多的生活--也许会比花家更恶劣。
终於,花轿穿过南宫府前的青石板大道,来到雄伟凛然的南宫府门前,这样的突然停止使花荷蓉几乎整个人被摔出去,她好不容易才抓着窗沿坐稳身子,头上的凤冠似乎稍微歪了,颈部的左部有点疼痛,她伸手想把凤冠扶好,耳边却传来大红轿门被踢开的声音,她的心跳在顷刻间几乎停止。
虽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但花荷蓉知道自己眼前人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婿,自己将会一生守候的男人。
成亲是什麽一回事?花荷蓉到了此刻还是弄不清楚。
喜娘上前牵着花荷蓉略带冰凉的手,她的手有点颤抖,却还是乖巧地让喜娘背起她,喜娘倒是没想到这姑娘竟然如此轻巧,一使力几乎把花荷蓉给丢到地上。
回过神来,喜娘背起花荷蓉跨过火盆,踏上台阶,穿过南宫府那两扇高大的朱门,沿着笔直的碎石走道来到被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大厅里,只见南宫家的主人南宫首阳已经一身新郎娘,手执花球在厅里等候。
平日宽敞的大厅挤满看热闹的亲朋戚友,前方的太师椅里只坐着南宫老夫人一人,她看着那个被背起来的新娘,由於全身都隐藏在大红之中,她只看见那双秀气漂亮的手,白眉一挑又一皱,想起之前听闻花家的事--这花二小姐好像是不得宠的吧?会不会是很柔弱呢?这样柔弱的女子哪能担当得起南宫家主母之位?
毕竟南宫家都是个大家族,里面的妻妾儿女,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岚歌一身粉嫩的桃红色, 如同她的唇脂般鲜艳夺目, 愈发愈衬出她的总是微微上扬的唇角更为动人,藏身於人群中围观这场因迷信而起的婚礼,眼神里似笑非笑,在新娘子身上稍微停留片刻,唇角微勾,彷佛是想起什麽有趣的事情。
不知道花二小姐此刻在想什麽?想起上次花荷蓉气得粉脸通红的模样,岚歌的唇边笑意便更深,这样好骗的女人,真的能在南宫家活下去吗?
其实,无聊至极的宅院生活,如果有花二小姐相伴,也许会变得更有乐趣呢……
与此同时,南宫首阳也跟花荷蓉正式行礼,喜娘在旁边高声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夫妻交拜……岚歌的眼眸稍垂,正妻就是好,能够风风光光地嫁进去,不像自己那样只能走後门,甚至连红盖头都没有。
行礼过後,花荷蓉便在喜娘的搀扶下离开大厅,刚才安静的大厅又嘈杂起来,岚歌打了个呵欠,正想溜出去透气的时候,冷不防二姨娘李氏已经拉着自己的手臂道:「老五,我们去找个地方打麻将吧。」
「二姐真无趣,这种日子就该把握机会喝酒啊。」岚歌亲亲热热地笑道。
李氏皱眉道:「喝酒有什麽好玩?这都是男人做得嘛,今天老爷成亲,说不定咱们女人沾了些喜气能稳嬴不输呢,平日妳这小丫头也嬴得够多了,总该给姐姐我一条生路吧。」
「好好好,二姐说什麽就什麽。」岚歌笑眯眯地道,二人相处得就像结识多年的金兰姐妹,完全看不出半个月前二姨娘还几乎想把她推到井里任由她被溺毙。
李氏和岚歌离开大厅,穿过走廊便来到萑苇厅里,只见三姨娘江氏和另一个素未谋面的夫人已经在那里等着,自从上次四姨娘因为想给岚歌使绊子结果被南宫首阳发现,现在於院子里禁足後,岚歌已经好久没有试过四个女人一起打麻将。
「这个是城东田家丝绸庄的少奶奶。」江氏一边搓着麻将一边向岚歌介绍道。
「田少奶奶好。」岚歌笑道,看起来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少女。
「原来这就是岚歌啊,今天妳家情郎的妹妹跟妳的丈夫成亲了,跑来这里是为了避免跟情郎见面吧?」田少奶奶笑得促狭,毫不留情地揭开岚歌的疮疤--至少在田少奶奶家里看来,此事必定是岚歌的疮疤。
没想到岚歌笑意不减,一边打出一枚麻将,一边利索地笑道:「我嫁了老爷自是一心一意侍候老爷,以前的事都没有再去想了。」
「呵呵,没想到岚歌妳倒是个忠贞女子啊。」田少奶奶把「忠贞女子」四字咬得特别重,明显是在嘲笑岚歌以前迎来客往的身份。
「当然,南宫家的女人全都是忠贞女子啊,要不然怎麽能嫁入南宫家?」岚歌眨了眨左眼,这下子倒是使田少奶奶无法再说下去,要不然就是嘲笑全部南宫家的女人--当然也包括眼前的江氏和李氏。
江氏见状便打圆场道:「我听说夫人是个贤淑女子,一定能好好辅助老爷的。」
贤淑女子是场面话而已,事实上在场四人都心照不宣,花二小姐一向是默默无闻的,如非平凡至极,身为官宦之家的後代怎麽可能一点声息都没有?
「这是当然的,夫人可是老爷亲自挑选的呢。」李氏发出一枚麻将,笑笑说道。
田少奶奶斜眼向岚歌道:「南宫夫人的年纪跟岚歌差不多吧,妳们大约会成为好姐妹吧。」
江氏和李氏的面色微微一变,岚歌笑吟吟地道:「话可是这样说,二姐和三姐成熟懂事,说不定夫人还喜欢在二姐和三姐身上学习持家之道,我这小丫头她还看不上眼呢。」
田少奶奶呵呵一笑,低头看着麻将道:「岚歌妳这孩子的嘴巴真甜,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真动听。」
「我知道我就是个不懂得的黄毛丫头,什麽事都要向姐姐们学习呢,田少奶奶假若不介意,我也可以唤妳一声姐姐啊。」岚歌侧头一笑。
「我不是妳们南宫家的人,可承受不起呢。」田少奶奶摇头说道。
语音刚下,岚歌就把自己面前的一排麻将往外一翻,笑道:「清一色!」
另外三个女人都怔住了,这才开局多久啊!真不知道是岚歌的运气好还是她太聪明,怎麽可能这麽快就打出清一色!
等待总是漫长而难以忍受的。
花荷蓉不知道自己等待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内急想去芽厕,但也知道自己这身装束绝不方便做这种事情。
其实花荷蓉有想过在房里找个夜壶解决的,可是却怕自己脱衣服到一半,南宫首阳就会突然冲进来--这不是南宫首阳的首个新婚之夜却是花荷蓉唯一的新婚之夜,她可不想自己的新婚之夜弄得这麽糟糕。
身後凹凹凸凸的触感使花荷蓉更难忍,这是因为鸳鸯被里藏着花生莲子等零吃,用意是连生贵子,饿得要命的花荷蓉几乎就要翻开被子拿零吃,但同样是担心南宫首阳冲进来会看见自己吃得正欢的模样。
又饿又渴又想解手,成亲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好只做一次,要不然就难受了。
正当花荷蓉急得不断磨擦双腿之际,开门的声音终於响起来,这一刹那,花荷蓉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体需要,娇躯突地变得无比僵硬,彷佛被什麽人点穴。
黑底薄靴踏过光洁平滑的地板,南宫首阳终於来到花荷蓉面前,他执起八仙桌上的喜秤挑起花荷蓉的红盖头,没想到看见的不是含羞答答的新娘子,而是紧咬朱唇,一脸痛苦的花荷蓉。
南宫首阳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毕竟是生意人,平日就练得一副好酒量,此时也不过是脸色微红而已,他低头问道:「妳怎麽了?」
「我……我……」花荷蓉的舌头在打结,此时她的内急又排山倒海地涌来,使她忘了大夫人教过自己的礼仪。
「没事的,慢慢说吧。」南宫首阳失笑道。
花荷蓉仰头看着南宫首阳,他的确比自己年长许多,脸上已经泛起皱纹,两鬓斑白,唇角微微下垂,肌肉显得有点松弛,但--这些都比不过花荷蓉此刻想要解手的冲动,她知道自己再不解手,恐怕这新婚之夜就真的要毁得一乾二净了。
「老爷……我丶我……」花荷蓉红着脸道:「我想去……解手。」
花荷蓉一边提着繁复沉重的裙摆从芽厕里走出来,一边为自己刚才唐突的冲动而感到後悔莫及,跟自家老爷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自己想要解手,南宫首阳还能把整个南宫家的内宅要务都交给自己吗?
话虽如此,但依刚才的情况而言,如果花荷蓉不把这要求说出来,恐怕她将会面临更窘逼的困境。
正当花荷蓉非常苦恼的时候,一阵悠扬至极的歌声袅袅传进耳里,她不禁停下脚步,转头寻找歌声传来的方向。
大约是因为距离的缘故,花荷蓉听不清那人在唱什麽,只隐隐约约听见那人的歌声,不知道是什麽缘故,平日不管闲事的她竟想找出那歌声的来源。
走着走着,穿过半月门,竟然来到一处樱花林,月光下樱花树投下重重阴影,晚风吹落片片樱瓣,轻柔地吻着花荷蓉的脸颊,配上那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歌声,使花荷蓉竟有种微醺的感觉。
不止是微醺,更多的是心里的酥痒,彷佛只有寻得歌声的主人才能止痒。
分花拂柳,花荷蓉终於到达樱花林的尽处,一道拱桥横过小溪,对面的绿瓦小亭里正坐着一个少妇,背对着花荷蓉,从苍白月光隐隐可见她的身形窈窕动人,衣饰华丽,此时她正靠着雕花柱里信口吟唱着,完全没有发现花荷蓉这凤冠霞帔的不速之客。
小亭後是高高的朱墙,墙後是一轮明月,彷佛触手可及,花荷蓉躲在樱花树後,只探头出来,她痴痴地凝视着月下美人,耳边是美人清脆悦耳的歌声,她不禁闭上眼睛,静静欣赏着此刻平静。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一面发娇嗔,碎挼花打人。」少妇吟唱着,字正腔圆,尾音拉得长长的,带有几分说不出的缠绵相思之意,配上那娇软至极的语调,竟然听得花荷蓉脸泛红晕。
真正的爱情……应该是这样的吧?花荷蓉从未认真考虑过这问题,偏生这首浅白直接的诗词却使她春心萌动。
花荷蓉知道自己不该在这地方逗得太久,毕竟她还是新来南宫家的,而且眼前这歌艺精湛的少妇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万一让她发现自己的行踪就麻烦了。
可是,那脚步却是如何都移不开。
歌声稍顿,那少妇没有回头,只是扬声道:「蒙姑娘留步聆听贱妾的歌声,贱妾心甚荣幸。」
花荷蓉的身子一僵,一颗心几乎就要跃出腔外,也不知道该回应还是不回应,也许还有其他人在听着她的歌声呢?
「知己难求,贱妾自知歌艺低劣,难以入他人之眼,难得姑娘有心欣赏,贱妾实在受宠若惊。」少妇又道,她不但歌声动听,连说话的声也像她的歌声般柔软。
花荷蓉总觉得这把声音有点熟悉,但却想不起自己到底在何时何处听过,当下咬了咬唇,心里急速地转过不少念头,自己应否回应呢……
「贱妾素来没有知音,难得今夜有人驻足,贱妾……贱妾……」少妇语声凄然,说到最後竟然带有几分呜咽。
花荷蓉心中一跳,忍不住开口想说话,却又怕自己过於唐突,当下清了清喉咙,吟唱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丶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丶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唱到最後,花荷蓉竟然微微哽咽,眼圈也泛红,也许是因为太寂寞,也许是因为这首词道出她心里的难受……
虽然对花家的归属感不多,但说到底都是自己长大的地方,待自己好的人纵使不多,可是总有几个人是关心自己的,现在自己离开花家,来到陌生的南宫家,在前面等着自己的又是什麽呢?
花荷蓉咬紧朱唇忍着哭声,未待少妇回应便转身离开,也管不上自己的裙摆拖曳在草地上发出声音。
她并没有发现,那个一直背对着自己的少妇终於是回过头来,可是当少妇回头时,花荷蓉却已经背对着她。
终究是错过。
少妇看着那抹刺眼至极的大红身影,眼神隐藏在忽明忽暗的阴影里,看不清实际的情绪,却只看见她的樱唇微掀着,彷佛在说什麽。
翌日,花荷蓉起床後便由辟芷和木兰梳妆打扮,然後便随南宫首阳来到大厅里向南宫老夫人先请安。
昨天来到南宫家还是迷迷糊糊的,到了今天花荷蓉方才看清楚南宫家长什麽模样,比起花家,南宫家明显多了几分豪富世家的气派,亭台楼阁,回廊交横,奇花异草处处皆是,地板纤尘未染,下人们走路时皆是安静低头,每根柱子上都雕着漂亮的花纹,处处都透出豪门气势。
南宫老夫人虽是满头银发,却是精神癯烁,腰板挺直,半点都看不出老态龙锺,看着面目严肃的南宫老夫人,花荷蓉的双腿不由自主有点颤抖,幸好藏在裙子里总算没人看到。
南宫首阳夫妻俩行礼奉茶後,南宫老夫人便淡淡地道:「荷蓉,南宫家主母的位置足足空置十年,这次首阳是费尽心思才把妳挑选出来,妳可千万别让首阳和我失望。」
花荷蓉只感到一副沉重的担子突然按到自己的肩上,她连忙低头道:「媳妇知道。」
南宫老夫人掀开茶盖啜了口茶,又道:「我们南宫家虽不如花家位高权重,却也是个正经地方,只愿荷蓉妳别嫌弃我们这里庙小就好了。」
花荷蓉只感到背上冷汗直流,几乎就要跪地求饶,她好不容易方才冷静下来,回应道:「媳妇明白。」
「这就好了。」话是这样说,南宫老夫人的白眉却没有舒展,不同於前任主母米氏的强势,花荷蓉一看就知道是个软柿子,怎麽能把下面那群小鬼管好呢?罢了,有个人管着总是聊胜於无,这十年来靠自己才能把那群女人镇压着,也该是时候把这担子交给另一人了。
花荷蓉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南宫老夫人,因为她听得出南宫老夫人语气里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