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做着一个梦,一个跟高考有关的梦。
总是梦见自己坐在考场上,在答数学卷子,题目总是太多太多,在规定的时间总也写不完,等到下考铃声响起,才发现还有大半张试卷是空白,于是会嚎啕大哭,不愿意交卷子。然后从梦中哭醒来,醒来时还心有余悸,念念不忘未答完的数学卷子。
梦中的时间地点清清楚楚,好像是在小学的那个校园里,最远处是一堵石头墙,教室在教导处后头,要绕过去,有时我是学生,坐在教室考试;有时是老师,在教室监考。有时是晴天,还有下着大雪的时候,季节好像还在不断变化。
很多年了,我被这个梦困扰着,我不知道为什么,纠结的科目竟然是数学。
可昨晚的梦完全不同,唯一的一次,我答完了卷子,卷面写得满满当当,高高兴兴交了卷,出了考场,长长的出了口气,梦醒了。
如果从荣格的分析心理学的角度出发,我这应该是对童年生活的一种怀念,或者说,学校这个地方,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所以直至长大还不能忘记。因为那个校园是我和弟弟妹妹共度童年时光的地方,父亲一直在那里工作,直到退休。我从四岁起,因为母亲要下地劳动,没有人看管,便被父亲带到学校。父亲没有课的时候,他在那间低矮的房子里办公,我就在旁边自己玩,折纸,拿粉笔在地上胡乱写画;父亲上课了,我就被那个没有课的阿姨带出去满校园玩。有时候父亲有课,我实在没人看,就自己在校园里玩耍。有一回,可能是一个人时间长了,我大哭着找到父亲上课的教室,爬上讲台,(因为父亲是教音乐的,顺着唱歌声风琴声就找到了。)父亲把我扔到门外的小树林里,我又大哭着进了教室,后来终于被他安顿在一棵树下,等父亲上完课出来,发现我靠在树上睡着了,眼泪还挂在脸蛋上。父亲用他的大手揩干我的眼泪,把我抱回了房子。
还有一年冬天,大雪覆盖了整个大地,雪厚的能没过我的膝盖。过年了,学校里的人都回家了,父亲因为家在本村留下来护校。有一天早上,父亲回家吃饭,说不小心把值班用的一大串钥匙丢了,在学校里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吃完饭,为了给我辅导作业,就把我也带到了学校。平日喧闹的校园里静悄悄的,大片的雪花干干净净,连个脚印也没有,更没有人影,太阳出来的时候,只有那棵松树下会有几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闹着。我跟在父亲身后,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他牵着我,怕我滑倒。我的小眼睛滴溜滴溜的看着地上,生怕错过什么。就在会议室东边的那个小斜坡上,我看见一个脚印旁边的雪里有一段绳子,我认得那就是挂钥匙的绳子,平时这串钥匙是挂在校长伯伯的腰上的。我弯下腰,一把就从雪地里提出了那串钥匙,大叫着,“爸爸你看,这是钥匙了!”爸爸转过头,一看我手里的钥匙,一下子笑了,连连说,“好好好!”后来回到家,还不断对母亲夸奖我,说小孩子重心低,视线低,早知道就早把我带去让我找了。
我在那所学校里度过了六年小学时光,和我情况相同,妹妹弟弟也被父亲早早带到了学校,吸取经验,父亲把他们早早送进了教室。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小我两岁的妹妹已经上五年级了,五岁的弟弟也上一年级了。十二岁的时候,我小学毕业,离开母校,离开父母,离开家乡,开始了漫长的求学住校生活,一直到大学毕业。
到现在为止,我离开我的母校,已经整整二十七年了。期间经历多次国家教育改革,原来破烂的校园已经焕然一新为一所现代化的寄宿制小学,学校新修了教学楼,塑胶跑道,有着绿草坪的操场。偶然回家经过校门口,停下车,看着高大的校门,我会在心里嘀咕,这还是我的母校吗,因此也缺少了进去看看的勇气。我想,不管她怎么变化,我心里热爱的,依然是二十七年前的那个童年的小学校。尽管贫穷,尽管简陋,却永远充满生机,寄托着我的思念。
我为自己的梦找到合理的解释而感到轻松。我相信了,生命里有一种东西,深入意念之中,根植于生命深处,这种东西是爱,是对故乡的爱,对母校的爱,对父母的爱。这种爱,幻化到我的心里,便成了梦。
但愿梦中,我依然还是那个掰指头算着数学题的孩子,跟在父亲身后,永不长大;而父亲,依然还是那个把我高高举过头顶的帅气的青年,永不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