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读到晏几道这句诗的时候,我的这一个秋季找到了归宿。立冬已过了,小雪也过了,再过几天就要大雪了。冬,已来临。
一句诗,可以诗化一个城市,让这个城市美得如诗句一样。比如“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从张继开始,苏州城外寒山寺的钟声就悠然地响在每一个读过这首诗的人的心里,无论他是哪里人,无论他到没到过苏州,他的心里已经有苏州了。再比如“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凡是读过徐凝的这句诗的人,恐怕没有人不会油然兴起对扬州的渴望。
同样,一句诗,也可以诗化一个季节,让这个季节同诗句一样美丽。我的这一个秋季,小晏的这句诗是最好的注解,虽然一开始,我有脑海里呈现的景象和这句诗的表达有一个误差,但这毫无影响,既不影响诗的美丽,也不影响秋的韵致。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红叶黄花秋意晚”句中的“红叶黄花”是指“枫叶菊花”,但在我脑海中,红,当然是指红叶,黄,却不是指菊花,而是那随秋风冉冉飘下,铺一地金黄的银杏叶。在我的印象中,春天,是属于花的,而秋天,是属于叶的,叶最能代表秋意,正如花最能表达春天一样。
我以为,最美的秋叶有三种:火红的枫叶、金黄的银杏叶、斑驳的梧桐叶。
这三者中,枫叶是热烈的美,银杏叶是壮观的美,梧桐叶是凄凉的美。枫叶热烈如火,最美的枫叶是在枝头,凋落时,红意已将尽了。而银杏叶最美的是它在秋风中安然落下,铺满一地的金黄,如果你站在树下,你将感受到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抬头,阳光的色彩就是银杏叶的色彩,秋日的阳光照在那一树金黄中,融化了,了无痕迹。低头,那一地的金黄静静地躺在朴实的大地的怀抱,泰戈尔的诗“死如秋叶之静美”,这里的秋叶,只有银杏叶才能配得上“静美”这个词,这是生命最壮观的时候。如果这银杏是生长在寺院,那又多了一层禅意。寺院的墙是黄色的,和深秋时的银杏叶一们的颜色。佛家最大的愿望是了生死往生西方,这是对生命的另一种追求。那铺满一地的银杏叶的壮观的静美,和寺院的静谧祥和一样,能让人油然而生对生命的某种感悟,那是很难用语言准确表达的,如果,你看着安然落下铺满一地的金黄时,内心感觉到了一种宁静,那你就已经明白了银杏的表达。
西安古观音禅寺里有一棵据说是唐太宗李世民亲手种下的银杏树,距今已有1400多年的历史。还有更古老的,同样是在陕西这块古老的土地上,秦岭深处的汉中市留坝玉皇镇,有一株4000年树龄的古银杏树,据说是周文王亲手所栽。这些我都没有机缘亲自去看一下,但通过网上的照片,已可以领略其悠远的静美。我亲眼看过的是苏州定慧寺里的两棵银杏,树龄皆两百多年了,在银杏中算是年轻的,但和人相比,已是两三个人生了。这两棵银杏树并峙在大殿前,是这个寺院中最年长的修行者。我站在这两棵树前,抬起头,就是一树金黄的叶子,叶子之上,是更高远的天空,天空湛蓝无语,白云悠然。低下头,一地的金黄静默着。我忽然之间明白了,为什么银杏叶能给人一种壮观的静美的感觉,那是因为它经历的岁月,没有岁月的沉淀,哪能有生命的壮观,没有岁月的沉淀,哪能有生命的静美?
梧桐呢?秋日梧桐的美是凄凉的美,这种美,是离不开雨的。梧桐叶的美,不是美在色彩,而是美在它的斑驳,美在它的沧桑。还记得若干年前的一个深秋,下着冷的雨,吹着凉的风,下班回家,骑车走在一条两旁皆是高大的梧桐的街道上,叶子几乎落尽了,萎枯满地。一阵风过,树上仅有的几片叶子又凄然落下,被雨水湿透了,呈一种枯黑色,在行人的脚下,在汽车的轮下,在雨中,在风中……“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这一种凄凉,亦是人生的况味。
人生百味,都是秋叶的诉说。枫叶诉说着生命的热烈,银杏诉说着生命的静美,梧桐诉说着生命的凄凉。热烈、静美、凄凉,都是生命中必然要经历的况味,生命就应该如这色彩斑斓的秋色。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感谢小晏,在秋意将尽时,给了我这一句诗,让这个秋季有了一个最恰当的归途。“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人生百年,皆为过客,有红叶黄花相伴,有红叶黄花的诗相伴,这个人生,是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