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开会】

　　可算是把军训感言对付过去了，又要写开学感言，最无语的是班里一个妹子竟然是这么开头的：“今天开学第一天，看见的是一个挺帅的班主任……”

　　果然近视眼到了初中，度数都涨得格外快。

　　各种感终于写完了，交上了，广播里马上就喊了：“七年级全体新生马上到操场开会！”

　　开哪门子会？九月份的大晚上，喂蚊子还差不多。

　　给我们开会的老头子是教导主任，讲半天我也不知道都说了啥。但我用人格担保，我真用心听了，怪这老头儿不会使话筒，讲了半天麦克风一直在下巴底下藏着，我们听见的就只有铿锵有力的尾声：

　　“……嗯！”

　　“……啊！”

　　“……对吧！”

　　对你个大头鬼！

　　夜色漆黑，主席台上不太亮的灯光映照着教导主任微老的面庞，有一丝风轻轻吹过，好静好静，细听，主任洪亮的尾音之外，似乎还有蝉鸣响彻。

　　虽然没意思，却也能感觉到一种百无聊赖的美好。

　　月光轻轻洒下，站在操场上能看到华林的每一栋楼，它们静立在这个夜晚里，比白天看起来更慈祥肃穆。

　　这里是华林，这是我要生活三年的地方。

　　一声轻咳忽然从身后传来，吓我一个激灵。

　　我一抬头，就看见秦朝由后面踱到我的跟前，正锁着浓眉低头看我，瞳仁里莹白的光在夜晚闪闪发亮。

　　看我干什么？我好好站着也有罪？还看！再看要钱了啊！

　　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气氛变得很难熬，还好最后他转过身走了，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

　　“别走神。”

　　NO.2【调桌】

　　可能是到了第二天秦朝的状态调整过来了，调桌、班会、选班委各种“国家级大事”接踵而至，忙的好不快活。

　　首先是安排座位。

　　高个站后面，矮个站前面，到教室外面排队。我和朱珠铁了一条心，一路退到队尾，争取还能守住倒数第二排那个位置，这样就不用再折腾书了。

　　秦朝站在教室门口，一个个指挥，到最后女生只剩下我和朱珠了，秦朝往里面望了一眼：“中间后边，倒数第二排。”

　　还是原来的位置。

　　只是正准备进入的时候，秦朝突然把我拦住，他指指朱珠又指了指我：“你进去，你留下。”

　　他靠在门框上，高高的看着我，问：“你老往后面躲什么？那么不想坐前面？”

　　我脑子里忽的就蹦哒出一句反驳：我去！往后站的又不是我一个，还有朱珠呢！凭什么她进去我留下？！

　　但是我没说，面对着他我总是说不出一句话，支吾了半天，我竟答了这样的半句话：“我害怕……”

　　楚暮啊，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他听了这话竟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挠了挠头，问我：“害怕？你怕谁？怕我？”

　　我怕梅凤恩行不行！一句话再一次从脑袋里飞快的蹦出来，然而看着他却一丝说出来的欲望也没有。

　　他没再继续下去这个问题，又问了一句：“能看见黑板吗？”

　　我忙不迭的点头。

　　他木木地咧嘴一笑：“行，先回去吧。”

　　NO.3【又开会】

　　“秦朝跟你说什么啦？”我一回座位朱珠就拉着我问。

　　我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他说我同桌有点傻，让我没事多帮着点。”

　　说完这话我自己忽然一静。

　　分明算得上是损人不利己的话信手拈来的伶牙俐齿，为什么刚才面对秦朝时却仿佛被抽魂离体？

　　“说谁傻呢！就你也好意思说别人傻？”就在这时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我一回头，不是徐然然还能是谁！

　　华林中学地少人多，教室里桌子很密，左右两行是两人同桌，中间行是四个人，朱珠在我右边，我左边居然是徐然然，徐然然的同桌是个猴似的男生，叫……祖棕。

　　我就纳闷了，给孩子取个人名不好吗？

　　也不知道华林中学抽的什么疯，座位安排好了，秦朝站在前边刚想讲两句，广播里又传出一句：“七年级全体师生马上到操场开会！”

　　这次开会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官，讲了半天全是废话。

　　开什么会？我看就是校领导想得瑟。

　　此刻的我和昨晚相比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种心境。昨天有夜风有月色倒还算得上是享受，今天就不一样了，烈日当空，一丝风都没有，周围充斥着下雨前的闷热，难受且煎熬，任是谁都憋了一肚子的气，如果没有各班班主任在下面盯着，五百多名学生的牢骚估计能淹到主席台上去。

　　受不了了，我可不可以晕倒啊？

　　念头刚滑过脑海，紧接着就是“咚”的一声。

　　当然不是我。就算我有装死的胆子，也不见得有在坚硬地面上栽一下的决心。

　　是我同班的一个女生倒后面了，脸色惨白也不像装的。秦朝正慌张的扶她起来，由于惊慌失措，神色比晕倒的女生还难看。梅凤恩好像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糖，还有一群不认识的老师在那手忙脚乱。

　　华林，让你得瑟，出事了吧。

　　NO.4【校服】

　　开完了会，七年级新生又被告知去领校服。

　　八九年级的白紫相间的校服还是让我有几分期待的，可当校服发下来的时候我就彻底傻眼了――这蠢二呆的小黄人套装是怎么回事？！

　　校服正从前往后一件一件的发，我和朱珠现在队伍末尾，到我这估计还早呢。

　　那唯一的一点雀跃都泯灭了，真心觉得站着好累。

　　反正秦朝不在这，我干脆蹲下了。如果不是因为下完雨有积水，我肯定直接坐下。

　　朱珠闷笑了一声，刚想和我一起蹲下，弯曲的双腿却忽然之间又回到了笔直的立正。

　　继而我就听见秦朝的说话声：“还难受吗？站着不舒服就蹲下。”

　　他是在和那个晕倒的女生说话。

　　我蹲着什么也看不见，要命的是我明显感觉到秦朝正朝我这边靠近。

　　我刚想站起来，一道声音却已经自头顶响起：“你是难受吗？”

　　我抬头，发现自己正不偏不倚的蹲在他的脚下，不由得联想起某种小型家养哺乳动物。

　　我慌忙的摆手，也不知道之前蹲下时那种大大咧咧豪气干云的气势跑哪去了。

　　他本来个就高，自上而下看着我，涩涩地笑，不说一句话，却足足半天才抬脚离开，也没指示我是该站起来还是继续蹲着。

　　我怎么总觉得他的笑容带着那么点嘲弄？

　　到了教室秦朝让大伙先把校服套上试试，尺寸不对的好赶紧换，我的还好，倒是朱珠的穿上跟戏服似的。

　　“老师。”她瘪着嘴把秦朝叫过来给秦朝看。

　　秦朝也憋着笑，指了指窗外：“快去换。”

　　朱珠灰溜溜走了。

　　我也没怎么注意他们，只是无比郁闷的将校服比在自己身前，谁知秦朝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来：“怎么了？不合适么？”

　　太他妈难看了！我心里早已经嚎啕大哭，却还是转过头去，有点窘迫的和他摇头。

　　每次在他身边，心情总有那么点无法形容，比如：说不出话来。

　　NO.5【发大水】

　　结果到了第二天，华林中学涌现出大批大批的小黄人军队，不用说，自然都是我们七年级的后生们。

　　昨天夜里又是暴雨一场，第二天华林中学各楼道都能养鱼了。淌水进了教室还不算什么，七四班外面楼道窗户忘了关，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雨水顺着后门灌到了教室里，结果教室景象比楼道里还要壮观――我真的感谢桌子没有漂起来。

　　秦朝正拿着那个凤恩姐扬言要用来收拾我们的扫帚尽心尽力往外面扫水，看我提着裤脚进去，停下手里的动作，又是露齿一笑，然后接着干活了。

　　NO.6【曾经无知】

　　华林折腾够了，课程总算是踏上了正轨。我们也终于迎来了第一节英语课。

　　虽然早有准备面临各种各样的老师，亲切慈祥、冷酷严峻，亦或者可能和傻冒秦朝一个样，但是推开门的她还是着实令我吃了一惊。

　　熊薇……居然是熊薇，怎么能是熊薇呢？！

　　熊薇是我们明河小学三年级的……呃，数学老师。

　　我和熊薇的孽缘，那要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扯起。

　　在我们那个扯淡的小学，班主任都是文理双全型的，既教语文又教数学，只带自己的班。

　　三年级我的班主任小满老师是我那时最喜欢的老师。小满老师教我，而熊薇是隔壁班的班主任。到了第二年，小满老师又和熊薇一起跟到了四年级。

　　两个老师闲来无事经常凑到一起聊天，多数时间都是熊薇来找小满老师。有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我身上，大概是说我怎么怎么优秀，然后熊薇就突然跟我说：“楚暮要不来我们班吧，我让你当班长！”

　　正常人都知道那是开玩笑，但显然优秀的楚暮同学我情商辜负了二位老师的期望，当即一脸惶恐的表示：“不要！我要在小满老师这班！”

　　……天就是这么聊死的。

　　只是这样？那哪儿够啊。

　　第二年两位老师都跟到四年级，学生重新分班，我当然是满心的小满老师小满老师，可分班后却是熊薇熊薇熊薇……

　　开学第二天老师又凑到一起聊天，又扯到我身上，小满老师颇为惋惜的看着我：“楚暮是个好苗子，教了一年还真有点舍不得，要不还回来？”

　　我立刻两眼放光：“好啊好啊！最喜欢小满老师了！”

　　然后就真换了，熊薇勉强算是当了我一天的班主任。

　　五年级熊薇就调走了，小满老师教到我五年级，六年级没有再跟上去。

　　现在看着讲台上的熊薇，我只是不断想，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小满老师……

　　NO.7【熊薇】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拿英语书挡住脸，书拿反了都不知道。

　　“楚暮你干嘛？”朱珠一激动说话音量就不受控制，害得我整个人都跟着她的音量在颤抖，真怕她把熊薇招来。

　　“江湖恩怨，你不懂！”我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一边的徐然然特鄙视的看我一眼，然后越过我和朱珠说话：“别搭理她，我看八成是疯了，没治。”

　　说完她俩居然还神同步的惋惜摇头，我看着身边这俩活祖宗，忽然觉得未来的日子会好悲惨。

　　“今天我第一天上课，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用英文写一篇自我介绍，我们先互相认识一下。”嗓音有一种特殊的尖细，正是熊薇的声音。

　　然后教室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和落笔的唰唰声。

　　我确定熊薇没有注意到我，才敢细细打量她。

　　她长得并不好看，矮个子，乍一看圆滚滚的，其实又不是特别胖。

　　两年来，她样子没变，还和从前一样，只是这样看上去却突然感觉她慈祥了不少。

　　或许就是她太严厉了，那时候所有人都更偏爱具有亲和力的小满老师。可是骤然发现，熊薇那点对小学生的严厉和抄起扫帚就要揍人的梅凤恩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嗯，或许我应该重新认识她。

　　呃，走神了。

　　NO.8【亲切】

　　回过神来，一抬头，吓我一跳。

　　妈呀！熊薇啥时候走到这了！

　　尖锐的声音响起，挡也挡不住：“你干嘛呢！看你同桌写到哪了！这么长时间做什么去了，一张纸现在还白着？我告诉你啊楚暮，写不完下课跟我到办公室写去！”

　　啊――哦――

　　那一刻，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异样的情愫，好久我才觉察出，是亲切感，竟然是一种亲切感。

　　她和那个姓秦的不一样，毕竟在明河小学那个小到你我一家亲的地方，她算是参与了我两年的成长，所以说话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就连那尖锐的声音都和我记忆里的重叠得纹丝合缝，如何能不亲切？

　　就像秦朝，是不可能这样和我说话的，初识小心翼翼的相处中，不仅我戒备着他，他也戒备着我们。

　　我意识到，在这里，除了熊薇，所有人都是陌生的。

　　“想什么呢？还不快写！真想到办公室跟我叙旧啊！”熊薇的声音再次把我拉了回来。

　　“不用！不用！”我连连摆手，办公室什么的就算了，我有办公室恐惧症。

　　熊薇直接被我给气乐了：“那还不赶紧写！”

　　她转身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就觉得心情很好。

　　“傻了吧？被骂了还能笑成这样？”徐然然看我一眼，继续鄙视。

　　NO.9【祖棕童鞋】

　　也不知写了多长时间，熊薇忽然叫停，然后让每行最后一名同学把所有人的都收上去。

　　我一直心不在焉，自己都不知道一张纸上究竟说没说人话，路子川收到我这里时我专门告诉他把我的放最下面，路子川看我一眼立刻会意，仗义的点点头。

　　谁知道熊薇叫所有人一个一个上去念，只有极少数被PASS！

　　完了完了，上去念丢人，不上去念更丢人！

　　今天这个日子叫做楚暮丢人现眼日。

　　等了大半节课，眼看着朱珠和徐然然都已经念过了，却一直是没我、没我、还是没我……

　　我直勾勾盯着熊薇，见她在某一张纸上面手一顿，我心立刻就提了起来。

　　谁知她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上看下看，最后说了一句：“是一个姓祖的同学。”

　　我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班里却一阵寂静。

　　我看向祖棕，见他跟个大爷似的戏谑地看着讲台上的熊薇，顿时汗颜。

　　这丫的有胆。

　　“姓祖的同学，是哪位？”

　　还是寂静……

　　“到底有没有，姓祖的同学！”

　　死一般的寂静……

　　最后熊薇终于还是恼火了，干脆两眼一闭，扯开嗓门叫了一句：“祖棕！”

　　“哎！我搁这儿捏！”祖棕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猴似的窜上讲台。

　　顿时全班哄笑。

　　尼玛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接下来祖棕童鞋欲哭无泪。大概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笑点那么低，班上人一笑他自己就跟着笑，好像吃了炫迈一样根本停不下来，本来眼睛就小，都快笑没了，拿着一张纸想念，可除了“哈哈哈”根本发不出别的音节，到后来干脆像犯了癫痫，浑身抽搐。

　　熊薇逮到了报复的契机，大手一挥：“墙边上立着去，想笑了就抽自己一巴掌，别干扰正常的上课秩序。”

　　NO.10【丢人现眼】

　　果然，果然，一直没我。

　　窘迫，窘迫，还是窘迫。

　　突然错觉每一道看向自己的眼光都好复杂，NO，或许根本就不是错觉。

　　下课铃声打响，本以为熊薇会直接出去的，谁料她朝着我这边，哦不，是朝着我走了过来。

　　然后她把我刚才交上去的英语纸啪往我桌子上一拍：“楚暮，你自己看看！”

　　熊薇愤愤的指着上面的句子：“‘My mother is very nice.It's a TV reporter.’楚暮我看你挺nice啊，‘It's’是给你妈用的？！你这么任性Does your mother know？”

　　“还有这句啊，‘My favourite food is desk.’我怎么觉得让你待在学校有点危险？”

　　我赶紧解释：“笔误，笔误，我想写的是duck。”

　　熊薇立刻把眼睛瞪圆了看着我：“活的？！”

　　“哦哦，错了，应该是roast duck。”算了，我还是闭嘴吧。

　　我不说话，朱珠和徐然然早已经人仰马翻。

　　这俩没义气的！

　　熊薇接着训我：“楚暮啊楚暮！你说你是不是丢人现眼！小满老师那点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我在心里默默为小满老师辩解：我记得我小学英语是Miss含教的啊，关小满老师什么事了？

　　虽然小满老师的确教过我三年级入门英语。

　　犹记得小满老师那独特的发音：“死龟肉，死――龟――肉，s—q—u—i—r—r—e—l,松鼠，死龟肉。”

　　那时候有一个要求记忆的句子是“Jump like squirrel.”小满老师考翻译句子的时候我总想彪出来一句：张鹏快来吃死龟肉！

　　可我依然认为小满老师很无辜。那时老师不够用，小满老师也是被校长抓去的壮丁，临时走马上任。她一个教语文的会汉语就得了，英语说那么好有什么用？再说熊薇一个教三四年级数学的都能跑到华林来教七年级英语，小满老师客串一下三年级英语老师有什么不行的？

　　虽然很误人子弟。

　　总之最后熊薇还是放过了我，只不过再三强调是看在我们“有交情”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