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如     图：《天长地久》插图

01 勇敢的决定

等待很久才收到这本《天长地久》，龙应台先生的文笔还是一如既往地犀利，幽默中带着洞见的智慧。

既有身为母亲的柔情，也有身为女儿的体贴。

这是一本承上启下的书，可以说，正是因为这种文化和信念的传递，对上一辈的感恩和陪伴渐渐成为中年人生命中最值得赞美的孤勇。

六十多岁的她，独自搬去母亲美君的居所，和美君朝夕相对，每天播美君喜欢的戏剧，给她按摩，陪她说话，虽然美君几乎无法和她对话。

偶尔，她在自己的书桌写作，美君就坐在她视线内的沙发上，等到自己写得疲倦了，就去沙发上挨着美君坐下，挤着她的身体，感受孩童时代来自妈妈的温暖。

她带美君散步，去市场采买。她给她讲从前的故事，她吻她的额头，说我爱你。

不知道她是在哪一刻，突然意识到美君需要她的照顾和陪伴。

是和女朋友散步异乡街头看见迎面而来白发的老妇？

是收到闺蜜的信件说自己的母亲已经做好准备前往苏黎世接受安乐死？

又或者是在儿子们调侃的话语中她意识到自己终于成为母亲那样的老人？

追溯节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立刻着手行动，做这件在她看来最急迫最需慎重对待的事。

因为人走，茶凉，缘灭，有些事不做就再也没机会去做了。她说。

02 年老的孩子

我的外婆在两年前去世，离开前，她一直缠绵病榻七八年。

我的母亲，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在外婆床前照顾她，陪伴她。

偶尔母亲在电话中抱怨外婆脾气太大，从不在她几个儿子面前提要求，却只管指挥母亲做这做那。

那时的我不理解母亲，觉得自己的妈妈，多做一点，多忙一点也没什么。

因为工作很忙，我偶尔休假才回家，每次都看见母亲为照顾外婆而忙碌。

虽然一刻不停，她脸上却始终挂着笑。

我问她，你从小对我无比严厉，为什么对待外婆却有万般耐心。

她说，要是不笑，会让外婆以为我照顾她不开心心情不好，所以我要一直微笑。

她边说边剥掉一只香蕉的皮，放进碗里，用勺子碾压成泥，加一点温开水，把果泥搅拌均匀，再一口一口喂给外婆吃。

窗外是夕阳西下的傍晚，她们彼此的侧影都有一道光线的勾勒，我眼里那是让人舒心的画面。

晚饭后外婆躺下，母亲才坐下，找来针线，亲手为外婆缝制坐垫。

那个垫子足够厚而柔和，后来外婆坐的椅子上常年放着这个垫子。

为了照顾外婆，母亲曾三个月不离开家一步，住在三楼的她甚至从不下楼。就因为外婆说，要是女儿不在家，她会担心没人管她了。

那时的外婆已经有一点糊涂。偶尔说自己睡在地上没有被子，看见墙上的画也会误以为是有人想来伤害她。

年老对人最大的折磨，是身体尚且健全，头脑却已经没有了清晰的画面，过去和现在重叠，现实和虚幻交错，让家人生出一丝悲悯。

就像龙应台描述她的母亲，一声叫过去，就像一扇虚掩的门，你以为门里有人能给你回应，却不知，里面也是一片混沌。

老人对世界的回应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弱。所以，母亲才会一言一行谨慎对待，生怕自己的疏忽让偶尔清醒的外婆难过。

天气好的时候，母亲会烧一大盆热水，给外婆洗脚，按摩脚底，擦干水滴后，她让外婆斜躺着，把脚伸进她自己怀里，认真仔细地为外婆修剪指甲。

我才终于明白，母亲的抱怨，是心里有太多委屈而无人倾诉。

为了外婆，她可以没有自我的时间空间，她可以不顾丈夫的劝阻帮忙，每件事都亲力亲为，只是想尽自己身为女儿的责任。

而不管是否有人能倾听她的委屈，回到现实中，她又做回了那个孝顺体贴的女儿。

03 做我的女朋友

世人对母亲这一角色的理解是，一个做了妈妈的女人，不应该有太多自我，那是自私。

无论是照顾、理解还是爱、甚至性，她们都不需要，因为母亲这个身份就代表着付出、强悍、独立，无所畏惧、无所不能、无须依靠。

只能说那是世俗对于身为母亲的女性的误解。

一个女人，终其一生，也需要被关心、被看见，需要被社会和家人平等看待。

因为她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并不是神啊。

就像龙应台，面对自己年老的母亲，她甚至后悔自己在母亲头脑清醒时不曾把她当成自己的一个女朋友，陪她喝咖啡看电影看戏剧。

以为她是妈妈，她不需要像女朋友那样对待，她天生就懂照顾，她是我们坚强的后盾。

可是，我们需要做的，是把妈妈当做自己的女朋友。一起逛街聊天，一起旅行远方，一起分享内心的想法。

上个周末，我和父母一起在一家露天餐厅吃饭，突然下起了小雨。

饭毕，先生去取车，爸爸带孩子们在另一端看雨。只有我和妈妈两人紧邻而坐。

雨滴淅淅沥沥打在遮阳伞上，我们自然地谈到彼此对人生的理解，谈到过往那些困住自己的谜团。

这一刻，雨夜变得多情又温柔。而我和她，都不再是母亲，只是两个敞开心扉的朋友。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美妙，我知道母亲读懂了我的内心，而我也明白母亲的想法。就像两个同龄人之间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

把母亲当做我的女朋友，是的，一位同龄的女朋友。

04 我送你一程

前天在高铁上遇到一对母子，他们和我毗邻而坐。

母子俩的谈话很快引起了我的兴趣。母亲和儿子一起在重庆游玩，结束后儿子要回新加坡，母亲回西安。

儿子担心母亲一个人，所以坚持要多送一程，把母亲送到成都，两人在此分别。

母亲说，我一把年纪，不是小孩，根本不用送。

儿子回应，我是给我们又多了一段彼此陪伴的时间。虽然现在每天一睁开眼就觉得，长大得太快，想回到小时候，但确确实实已经长大了。

后来聊到学业问题，儿子说现在大二，但是还没想好适合自己的专业，母亲让她问问父亲的想法。

儿子马上否定说，父亲只会让我听他的，而自己不想被父亲的想法绑架。那母亲，笑呵呵地表示赞同。

当母亲抱怨，他们是两代人，互相听不懂对方聊的话题时。儿子愉快地安慰母亲。

他说，我觉得你们上一辈人都有很多好的习惯，比如节俭，没钱的时候很节约，有钱了也绝不浪费，这就是我们年轻人需要学习的。

一路上，他们时而聊天，时而分享两粒口香糖。儿子在电脑上忙碌的时候，母亲则安静地看风景或者玩手机游戏。

这对母子的状态让我好生羡慕，可以讨论沟通，但彼此并不试图让对方认同自己，这是开放而坦诚的母子关系。

每一位母亲，都想要给孩子爱和自由，只是如果是捆绑的爱，那宁可不要。

想到龙应台和儿子们的聊天，她懂得成为孩子的朋友，把自己放在和他们一样的年纪去理解和体会。

不因为自己是母亲就有权威感，也不会把家庭和孩子紧紧握在手中当成自己一辈子价值的证明。

面对儿子长大有自己的女朋友，她坦言说嫉妒儿子的女朋友，那是她和儿子之间的小三，她吃醋，甚至总结出和儿子女朋友相处的十大定律。

只是她懂得，母亲是一种身份，却不是唯一，所以她每年和两个儿子分别单独旅行一到两次。

她和他们通电话视讯，分享彼此的生活，她和儿子一起旅行时，像年轻人一样跨上机车，驰骋在缅甸蒲甘尘土漫天的小路上。

她是母亲，也是朋友，是同伴。

这样的母亲，不会为家庭失去自我，不会在付出与得到之间抱怨犹豫。当然，被孩子当做思想作古的老人的机会也会小很多。

05 生命是学习的过程

龙应台在书中说，她的家因为父母远离家乡，所以少了很多关系网的牵绊，也让她没机会亲眼见证一代人的衰老和死亡。这是很多人遗失的一课。

而现在的她，照顾自己100余岁的母亲，也让自己的儿子们跟着上了一堂承前启后的生命课程。

就像我，目睹了父母照顾外婆的种种，当然也明白了一些陪伴老人的方式。

只是安德烈和菲利普说得很有道理，衰老和死亡，不会让人有经验。

因为每个人的父母只会死亡一次，而这一次的经历将会是唯一的，和别人不可比，不能比。

所以自然不应该说因为见证过母亲照顾上一辈，就已经有心理准备知道怎么面对父母的离开。

从衰老到走向生命的尽头是自然规律，母亲恐惧的是自己年老，孩子们无所适从。

所以龙应台悄悄跑去银行咨询后知道，倘若自己离开，孩子们要在银行冻结她的账户前，第一时间赶去领取她账户上的资金。

而两个儿子回应她，到那个时候，他们是没有心情第一时间去做那样的事的。

即便要离开人世，也想要把孩子们照顾好，不想让他们太麻烦。

可是她不知道，孩子们从和她相处的生活里，早已经学会了母亲身上那些突出的特征，比如开放、好奇、独立。

谈到母亲的好奇心，安德烈和菲利普毫不吝啬细数妈妈的糗事：

看见武装分子想要去了解对方在说什么，路过乡下大卖场看见男性按摩器就要自己买回去研究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售卖。

谈到母亲对他们的影响，两个儿子说，从母亲身上学到的，是独立思考的能力，任何事情都要通过自己的了解做出判断，不能人云亦云。

他们热爱阅读，对世界很开放，都是母亲身上影响自己的东西。

记得我六岁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像母亲一样穿上白裙子，蹬上高跟鞋，一头长发抹上香香滑滑的发油，袅娜地走在路上。

三十年后的我，穿一条墨绿长裙，浅色高跟鞋，短发及肩，平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只要你为自己认真地生活，那就是对孩子最深的影响。

那些正义、善良、对别人的同情、对自我的谦逊、对生命执着的体验，是作为母亲留给孩子融入灵魂的印记。

天长地久，不是我们以为的，爱和相聚，从不消散。而是说，对生命虔诚的学习，永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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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月如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