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小区超市买完菜,刚要走,看见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孩走进来,扭头问身后的男友:“我能吃个雪糕吗”,男生淡定地回答:“不能”!
女生一眼看上去就不像乖巧听话型的,倒像是高晓松口中“大飒蜜”型的那种大妞,吃只雪糕还得请示?
女孩有点扫兴地嘟囔:“也不知道听谁说的,怀孕了还不能吃雪糕了,事多!”
我克制住遇到同类,想冲上去拥抱握手的冲动,心说,姑娘,我支持你!
因为,我也好这口。盛夏一到,每天最少两只冰糕。晚饭后出去溜达,我买一次,老丁同志说一次:“你就吃吧,早晚吃出毛病。”
“不看看啥岁数,你当你小孩呢,不要命了!”
“一支就行了,还买两只,服了,介傻老娘们,还真是楞不怕死。”
还用说吗,我自然知道利害,高糖、奶油、色素、香精、膨松剂、许多不知道姓啥叫啥的添加剂,可不就是管不住这张嘴吗。
对此,我也是做了心理建构的:世上万事都讲究有付出才有回报,既得了口腹食欲的满足,就要承担点损害健康的风险,这才公平;就像“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相对说来,把钱存银行或者买理财,风险小,收益也低吗不是。
鉴于这一嗜好在同龄人中比较小众,这套理论恐怕也没什么市场,不说也罢。
总之,损有余补不足,年轻时候的亏空,能补就补点。况且,现在不敢吃,更待何时,等到七十、八十不成。当然,这些纯属自我安慰。
晚上,大姐打来电话说,前几天母亲的右眼睁开吃力。此前肺部CT,曾查出来有个小病灶,会不会是有了发展,出现了压迫症状,而且胸壁和头顶各发现一个肿块。
带去医院看了,医生说,老太太都九十多了,不要再查来查去地折腾,回家好好伺候着吧。
与另一个世界近在咫尺的人,或许是通灵的,她是智者,根本什么也瞒不住她。
姐姐说,从医院回来后这几天,情绪不好,不爱吃饭,问她,想吃啥,给你买去?她说,给我买块西瓜吃,再买俩冰糕。
又跟姐姐嘱咐,我八月十五要是回去,让我别买些东西,她又吃不了。姐姐说她,你就净瞎操心。
挂了电话,不觉泪目。所谓血浓于水,所谓母女连心,所谓轮回,所谓宿命。
五十多年母女缘分,我没有在意过那个给我生命的人,她喜欢吃什么,更不知道,九十多岁的老母亲和她的女儿一样,爱吃雪糕……
我还抵抗什么,排斥什么,所有的执念,都不过是自我捆绑,自我束缚。她四十岁生下我,四十年后的我,就是现在这个被我刻意冷淡了几十年的她。
如果我能像她,坚持着,走那么远。
一直以来,自己生于斯长于斯,到15岁终于得以离开了的那个家,是一块无法愈合,时常隐隐作痛的心病。
一直以来,痛苦、反感、排斥那个小脚、抽烟、穿大襟袄缅裆裤、梳旧式发髻、刻薄的母亲形象。
那些让我提心吊胆,一触即发,旷日持久的婆媳战争,更是我的梦魇。
我从来觉得,那是一个愚昧、压抑、黑暗的场景,带着祖辈传下来的旧时代的原始和腐朽。与贫穷抗争,就是生存的价值和本能。那是一个被文明、快乐抛弃了的角落。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其实想想,原本就是自己为自己结得网,修得墙,为软弱怯懦的自我,搭一道下坡的梯子而已。所以,那些怨怼,是该放下了。
顺风顺水也罢,跌跌撞撞也罢,五十多了,无论如何,没有再让原生家庭为你背锅的道理。
何况,她是如何拖着我们兄妹走过来,她的难,她的痛,她的苦,做女儿的,最起码该了解、体谅、安慰,哥哥姐姐做了,读书上学最多的我,又做了什么呢。
不论女儿当她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还是“墙上的一抹蚊子血”;她的女儿,永远是她“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才知道,我和我的老母亲一样,都爱吃雪糕。等八月十五回家,我要买四只雪糕,娘俩一人两只,吃完不许再要,不许耍赖。
幸福若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