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对一切都不感兴趣,所以他总是感到困乏。
夕阳的余辉温柔地笼罩着大地。
面包师拖着他穿了许久的凉拖鞋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在其所剩不多的三分之一的生命里,唯一还留有余温的事物就是看电视。
金黄色的面包发出蜂蜜和香蕉混合在一起的香甜气息,这气息如同睡魔的利爪般包裹、甚至缠绕住面包师的思想……蜂蜜和香蕉,香蕉和蜂蜜,香蕉和电视机,电视机和面包师昏昏欲睡的头脑……
因为对一切都不感兴趣,所以他总是感到困乏。
面包师拖着他穿了许久的凉拖鞋,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晚间新闻,不,新闻是狗屎。面包师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一句话,那是近日所读的书中,某个诗人写到的——你所见的不过是一坨大便。
夕阳的余辉温柔地笼罩着大地。
面包师的样子有些呆滞,或者是说,笨拙?体型算是微胖,他是一个相当平庸的人,可以说毫无个性,倘若在人群之中放眼望去,第一个看到的,绝不会是面包师本人。
面包师的眼球跟着电视机里的影像胡乱转动,家国情怀、英雄主义、儿女情长……一切都跟着面包师的眼球胡乱转动,笑靥与泪花,一切都在面包师的眼里胡乱转动。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相当古怪的人。
比如说,面包师吃面食时喜欢用左手拿筷子,吃米饭时,喜欢用右手拿筷子。
“谁会用左手拿筷子啊!”
每次女友和他一起吃饭都会这么说,女友对他表示不满的时候也会说,谁会这样啊,谁会那样啊,好像天下所有的人都应该是一个样子。
面包师觉得自己是一个相当古怪的人。
比如说,当女友结婚了就不能再称之为女友,而要直呼其名。可是,面包师实在是想不起来她叫什么了。关于她的名字,三个字或者两个字,抑或是一句话?任何关于此类的信息都在他的脑海中消失不见了,他忘记了她的名字。
他好像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不过自己的名字总归是要拿来给别人用的,自己记不记得就无关紧要了。
他好像对名字这一类的东西也不感兴趣,所以他总是感到困乏。
面包师的眼球跟着电视机里的影像胡乱转动。
有个人说,音调中带着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不怀好意:你这样,被卖了还给人家数钱呢。
面包师做面包。面包师把面包做成小花和小动物的形状。他把卖不完的糕点送给附近的流浪猫狗,他给那些猫儿、狗儿盖小房子,用泥巴和石头垒在一起,然后在里面放上柔软的棉垫子。
面包师很喜欢和猫儿、狗儿待在一起,他就喜欢干这些,所以当他干这些的时候,他忘记了自己对这个世界不感兴趣,忘记了困乏。
夕阳的余辉温柔地笼罩着大地。
面包师的眼球跟着电视机流的影像胡乱转动。
红的,黄的,黑的,蓝的……
面包师到高中生的画室里去过一次,高中生的画就像鬼画符一样,高中生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也像鬼画符,高中生胳膊上的刀痕却整齐得很,一条一条、从手腕到手肘。
面包师看到那些伤痕的时候,心中似乎被某种尖锐的东西狠狠揪起来了,他不明白高中生为什么一定要死,他不明白。
高中生的父母把面包师送来的面包丢到垃圾桶里说,这些跟面包师没有关系。
面包师回道,“你和狗屎也没有关系,但还不是一样散发着恶臭。”
面包师被打了,鼻青脸肿,样子十分难看。打他的那个男人说,这次只是给你点教训,如果下次再这样,直接送你去公安局。面包师感到,自己的善意撕成一片一片的,像灰土一样扬到空中,倏忽之间就不见了。
夕阳的余辉温柔地笼罩着大地。
高中生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高中生说,我是一个可憎的人。
面包师听着高中生讲话,断断续续的话语如清水般在面包师面前流淌而过,从左边流到右边,再从右边流到左边。
高中生和面包师相对而坐,如同镜子内外的同一个人。
高中生说了很多很多,但在面包师听起来,无非就是: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高中生说完了,高中生好像把毕生所有的话都说完了。高中生自说完之后就不再说话了。高中生说完话之后就开始流眼泪。
在病床上。
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上。
这里的环境都是灰蒙蒙的,人心也是灰蒙蒙的,像蒙上了一层尘土一样。面包师被这曾灰尘挡在了外面,只能透过窗户向里看。
夕阳的余辉温柔地笼罩着大地。
面包师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透明,越来越轻灵,直到他忽然察觉自己已经飞到了天上。他看到高中生在默默地拭泪,泪水越发汹涌,哭声也越来愈响亮。高中生的父母哑然不语、浑然不动,已然变成了两个块状物,一个像石头,一个像木头,双双埋没进阴影之中。
高中生仍在拭泪。
高中生的泪水逐渐淹没了床铺,淹没了病房,淹没了城市,淹没了大地,淹没了地狱也淹没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