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庆班,在徽城十几年了,除了自家的人,偶尔还接待过路的戏班子,唱几场风味不同的。过路的戏班子若有人愿意留在吉庆班的,就留下来,这样吉庆戏园的剧种慢慢多了起来,“评剧、黄梅戏、河南梆子、昆曲”都能搭起来开唱,这就是吉庆班能在徽城红火十几年的原因。
美丽进了戏园,心情大好,看着门口的招贴写了《双熊梦》。
这是出好戏啊,美丽开心的笑着往里走。
戏园里已是满座了,跑堂的开心的拿出满座的招贴,放在门口,看到了美丽。
“哟,大少奶奶,您今儿是来着了,快里边请。”跑堂的赶紧请美丽进去。
“等等。”站在门口的三五个兵爷的模样,一脸的不高兴,“不是都满座了么,怎么她能进,我们不能进。”那个带头的说。
“军爷,她府上是有包座的,不管来不来都留着她的位置。”跑堂的打招呼说。
“他娘的,老子们辛辛苦苦的拼出命来,到头来戏都看不到一出,兄弟们,你们说怎么办。”带头的要准备干架的势头。几个兵痞在后面呼应着,个个掳袖子伸胳膊的。
美丽没管这些,直接就进去了。
“哟,小娘子进去了,我们也要进,不进就叫你好看。”带头的用手提了提身边的步枪。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打着哈欠,都呼喝着跑堂的决定不饶了他。
跑堂的吓唬住了,半蹲着给他们作揖,“各位爷,各位大爷,位置还有,就是看戏看不太清楚。”
“你娘的,不吓你就没位置是吧。”带头的一把拎着跑堂的领口,“走,带路。”后面吆五喝六的跟上来。
“爷们来听戏,有得听就行,看那花里胡哨的做甚么。”带头的跟跑堂的走到里边侧楼(就是戏台的背面,一般都是戏园招待自家人的,看不到前面的戏台)。
美丽刚坐下来,又来了两个军官模样的人,跑堂的一看,立马哎呦了声。这可怎么好,那些当兵的好糊弄,这两位可是打过交道的。没错,马无疆和他的副官来看戏了,可是没位置了,怎么办。跑堂的急的满脸都是汗,回去和班主商量。
班主在后台,撩起布帘看,这家几个,那家几个,大厅插不下坐了。在看看楼上,也是这家几个,那家几个,唯独美丽一个人占着个包厢。
“没办法了,只能这么着了。”班主自语,然后回头跟跑堂的如此这般安排。
跑堂的这才出门去迎马无疆两位。
“哎呦,瞧我的狗眼,两位爷久等了,爷来的不巧啊,刚好客满了,”跑堂的低头哈腰的打招呼,“两位爷能否跟别的包厢的客人挤挤,”跑堂的低声的问。
沈副官看看马无疆点了下头,说,“好吧。”
班主这边在包厢跟美丽商量着,美丽一看是程太太说的那两个人军人,班主既然说了也不好拒绝,就答应了。
马无疆和他的副官噔噔噔就来到了美丽的专属包厢。
初冬,寒冷的天气被阻挡在戏院外面。美丽脱下黑色的貂皮外套隔在椅子扶手上,她今天穿的是墨绿色的旗袍,领口袖口下摆处都用貂皮毛作了修饰,膝弯处开了分叉,贴身的裁剪更加显得身材婀娜,脚上穿了双及脚踝的皮靴。因戏园离程府不远,美丽都是自己来看戏。
此刻美丽坐在椅子上,弓着背,双手托着下巴,关注的看着戏台。
台上,正演着《狱晤》,两个男旦开始咿咿呀呀的唱起来。
马无疆被跑堂的领过来,掀开布帘看,美丽的时髦发髻,端端的倚在白皙的脖子上。美丽没有发觉他们进来,直到两位坐下,沈副官咳了下,美丽才倾了下脖子,恍然大悟,“马团长,沈副官。”美丽点头朝他们笑了下。
“大少奶奶是常客!”沈副官问。
“方圆几十里,就这里的戏最出彩,你们来巧了,这出《狱晤》也是这出戏里最出彩的。”美丽介绍着。
“今天怎么没见大少爷过来。”马无疆问。
“他有事,不能过来。”美丽说。
“大少爷大约在看佛经吧。”马无疆轻蔑的笑笑。
美丽尴尬转过头,继续看戏。
“你猜猜看,是念经度的人多,还是我们打仗救的人多。”马无疆继续问。
沈副官坐在一边,磕着花生,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男人的事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佛教人向善,不生杀念,打仗是为了护国救民,都是对的,”美丽说。
“呵呵,好个伶牙利嘴,你觉得现在是需要男儿打仗的好,还是念经的好。”马无疆对程安之的意见很显然。
“马团长觉得我如何。”胡美丽起身,推开椅子,站在马无疆面前转了一圈。
“什么意思。”马无疆问。
“如果马团长人马不够,我可以应征么。”美丽将了马无疆一军。
沈副官乐了,手里的花生散落在桌子上。
马无疆气的站起来,挥了几下拿在手里的手套,一下撩起帘子,走出去了。
沈副官跟着出去了。
“神经病。”美丽嘟囔了一句,然后坐下来看戏。
谁知道马无疆并未走远,听了这句话,冲进包厢。
“你说什么?”他大声质问美丽,一手拽起美丽,美丽吓的花容失色,身体贴在包厢壁上。
美丽不说话,自己的话明显被听去了,否认,可是混不过去的。只能狠狠的瞪着马无疆。
马无疆捏住美丽的下巴,紧紧把美丽贴在墙壁上,“你觉得保家卫国是神经病,你觉得革命是神经病,蠢女人。”
“没有,”美丽努力的摇头辩解,有些委屈,心想:明明是说你这种行为像个神经病。眼泪在美丽的眼眶里转着,下巴的红印子明显染开来。
马无疆是兄弟两个,他哥哥黄埔毕业,在北伐六师任旅长,他跟在哥哥部队里做个小小排长。当兵的本来就是臭脾气,加上他在哥哥的军营里,马无疆虽说是排长,只怕在世的马万寿旅长说话他都只听三分。
马无疆也是阅人无数的,只是此刻他有些不淡定了,特别是阅女人无数。他看着这个脸憋的通红,倔强的女人,丈夫的心不在她身上,还一心护着,不禁心底生起怜惜,不自觉的手也放松了。
美丽觉得马团长的眼神有些呆滞,手也不那么用力了,想蹲下转身绕过去。
马无疆的手一把撑在墙壁上,拦住美丽,头闪电般迎向美丽。
美丽直觉地头昏眼花,又被推在冷冷的墙壁,背后却细细的生出汗来。
戏台上的两个男旦抱头痛哭,细诉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