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呼呼”地吹拂着我的长发,我把脖子下意识地往棉衣领子里缩了缩,一猫腰钻进了散发着暖气的小汽车里。
车在一望无际的黑夜中奔驰,路两边已经收割过的庄稼地像鬼魅一般向车后退去。
我在心里恼火地嘀咕了一声:这么晚了还要去对口的少数民族朋友家入户走访,真是倒霉透顶。
尽管车载音乐像流水般播放着舒缓的乐曲,也没有抵消我内心的不快。
同行的一位朋友的电话铃声响起,是那户人家男主人热心询问我们已经到哪里的问候。于是又振作起了精神,准备做一次例行公事的走访。
约摸二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了那家人所在单位的路口。我望了一眼车窗外黑黢黢的旷野,心想:唉,又要下车挨冻了!
我们几个人刚下了车正借着昏暗的夜色东张西望地寻找通往那家人的道路,突然路边一个站在摩托车边的男子用维吾尔族腔调的汉语大声问道:请问,你们是去艾合买提·努尔家的老师吗?
我们惊喜地回应:是的,是的。
那人正是那家的男主人,他是专门骑摩托车来给我们领路的。于是我们的小车在他摩托车的引领下,轻易就到达了他的家。
漆黑的夜空下,星星格外的明亮,像刚擦过的小灯,在遥远的苍穹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我不记得已有多少年没有像这样毫无干扰地仰望星空观看那久违的星宿了。
我家住在团场的中心地带,每天晚上天还没有黑透,五彩的霓虹和各式新颖别致的路灯就已争先恐后地点燃,在夜色中放射出魅惑的光泽。被动地剥夺了我观赏星空的嗜好。
车子又行驶了几分钟,停在了一家农家小院的门前,我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一条弥漫着灰尘的土路,两旁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家家农家小院。因为已是夜晚,家家门扉紧闭,悄没声息。透过房子的后窗户,可以看见隐隐约约昏暗的灯光,时光仿佛又流转回了童年时的连队。抬眼望去,苍茫的太空中群星也似乎正在俯视着这片远离繁华和喧嚣的住户,我们愈发地感到它与现代文明的格格不入。
正愣怔间,男主人已麻利地打开了院门,停稳了摩托车,用他不太流利的汉语招呼我们大伙儿入屋暖和暖和。我们就随着他进了院门,瞥了一眼宽敞的院子,里面并排有三间简陋的窝棚,一看就知道他家的生活并不富裕。
进了正房,一张长约三米,宽约三米左右的大炕映入眼帘。花色耀眼的毛毯充满了喜庆和生活的气息。炕角一个火炉里正燃着红彤彤的碳火,把家的气氛渲染到了极致。火炉连着热炕,是对寒冬的极好挑战。屋子里光线昏暗,木头的屋顶椽子和竹席裸露,银灰色的混凝土墙壁未被任何涂料粉刷,简易的木板门,油迹斑斑的破门帘……一切都昭示着这是一个原生态的农户。
我没有一点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反而觉得非常亲切。我开心地坐在离火炉很近的炕头,边烤着火边和主人们攀谈着他们的生活。
好久没有这样的开心过了。起初不愿深夜走访的不良情绪也不知什么时候竟也烟消云散了去。随之而来的是种回到久违的娘家的感觉。看着男主人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突然觉得怎么那么熟悉?哦,像,非常像多年前父亲脸上的微笑。
儿时的家里也不富裕,冬天的夜晚,窗外寒风凄凄,屋内灯火沉沉。最是热炕上的那一抹温度温暖着全家人扛过严寒的决心。
小时候,父亲在家里的一间小屋里搭了一个热炕。一到夜晚,全家四口吃过晚饭后都争先恐后地喜欢上到炕上。妈妈脾气温和得像团棉花,从不对孩子大声斥责。她手上边做着针线,边给我们讲着稀奇古怪的故事;父亲则逗趣地说着他觉得好笑的事情;我喜欢把书拿到炕上去看,凑在昏黄的灯光下阅读,身子捂在暖暖的被窝里面,心早已随着故事飞到了遥远的地方;弟弟则给父母调皮地诉说着他白天捣蛋的逸事,时不时地被父母教训两句,不过,语气中也透着爱抚。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得仿佛是在看一张老照片上发生的故事。是啊,它是已经过去了很久。那热炕上说着笑话的父亲已经离开我们撒手西去了十六年;那温和的母亲也被癌症折磨得面目全非;调皮可爱的小弟也远在南国他乡……
今夜,只有我,这个当年酷爱在灯下阅读的小姑娘,也已两鬓斑白。正站在类似自家的炕前,眼中盈满了泪水。恍惚中又看见父亲在对我微笑,母亲在灯下谆谆教诲,小弟弟也向我欢快地奔来……
我的心颤抖了。改革开放已进行了四十多年,祖国各地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我尊敬的维吾尔族朋友还过着我少年时的清苦日子:黑屋、土炕、昏暗的灯、简易得近乎寒碜的家具……我和同伴们都被震撼了,帮助他们走上致富的道路是我们每个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们掏出微不足道的一些钞票,满含深情地塞进他们的手里。他们说什么也不愿意接受,我们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他们才只好收下,我们大家的脸上才都绽放出了笑容。
回来的路上,天还是那么漆黑,空中的星星还是眨着明亮的眼睛,冷空气在车窗外覆上一层薄薄的寒霜。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的心里却不再感到寒冷,仿佛有阵阵暖流正在心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