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喜欢在熟悉的地方徘徊。这倒也不难理解，熟悉带来安全，安全滋生舒适，舒适又孕育懒惰。懒惰是人性中最顽固的部分，它像一条无毒的蛇，缠绕在人的脚踝上，不痛不痒，却使人寸步难行。
李先生便是如此。他在那家小小的书局里做了十年的店员，每日重复着摆书、擦架、收银的勾当。书局的老板是个和善的老头，从不苛责，工资虽不高，却也按时发放。李先生便在这安稳中消磨了青春，眼角爬上了细纹，而理想却像那些无人问津的旧书一般，积了厚厚的灰尘。
那一日，天空阴沉得厉害，仿佛要压到人的头顶上来。李先生照例在柜台后打盹，却被一阵清脆的风铃声惊醒。抬头看时，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女子站在门口，手中拎着一个皮箱，箱角已经磨损得露出了里面的衬布。
"请问，你们这里招工吗？"女子问道，声音很轻，却意外地清晰。
李先生正待回答，老板却从里间踱了出来。"暂时不缺人手，"老板说，"不过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简历。"
女子笑了笑，那笑容中有些说不出的东西，像是释然，又像是决绝。"不必了，"她说，"我只是路过，觉得这里很安静，适合歇脚。"
她买了一杯咖啡，坐在窗边的位置，望着窗外发呆。李先生偷眼瞧她，发现她的眼神飘得很远，仿佛穿透了厚厚的云层，看到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雨开始下了，先是零星几点，后来便如瓢泼。女子依旧坐着不动，直到黄昏时分，雨势稍歇，她才起身离去。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李先生一眼，那目光如炬，竟使李先生心头一震。
第二天，女子又来了，依旧坐在窗边，望着同样的方向。第三天亦是如此。渐渐地，李先生与她攀谈起来，知道她叫周雯，是个自由撰稿人，四处漂泊，靠写些小文章维生。
"你不觉得辛苦吗？"李先生问"辛苦？"周雯笑了，"比困在一个地方腐烂要好。"
这话像一把小刀，轻轻划开了李先生心上那层厚厚的茧。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虽然笼门大开，却因为习惯了方寸之地，竟忘记了飞翔的本能。
接下来的日子，李先生开始注意周雯的一举一动。她总是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随时记录所见所闻；她对每个人都充满好奇，连街角的乞丐都能聊上半天；她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每天都有新的发现，新的惊喜。
一个月后，周雯离开了。她只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
那张字条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先生突然感到一阵窒息，仿佛十年的安逸都化作了淤泥，堵住了他的口鼻。当晚，他向老板递了辞呈。
"想清楚了？"老板问，眼中并无惊讶。
"想清楚了。"李先生答。
"也好，"老板点点头，"年轻人是该出去闯闯。"
走出书局的那一刻，李先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天空依然阴沉，但他却看到了云层后的阳光。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或许是一败涂地，或许是头破血流，但那又如何？至少他挣脱了那条无毒的蛇，至少他的血液重新开始奔流。
人的一生中，总要有那么一次出离，离开熟悉的港湾，驶向未知的海域。那里可能有风暴，也可能有宝藏，但无论如何，都比在死水中慢慢腐朽要强得多。
李先生迈出了第一步，风迎面吹来，带着远方潮湿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