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挨着大路是天经地义的，广场上的阳光充足，也是天经地义的。
大路陈南北走向，是这个城市的主干线。虽所处的是这个城市的边缘，公交也在这儿设有个停靠点。近来，居住较远一点儿、中心地带的人也爱往这片儿来！这也不是公交给惹的。是因为这个时候的广场成了个市场——菜场。其主要原因还因为，冬天要往走赶秋天哩！天气渐冷，到了腌菜的季节。
菜农在城里人还熟睡的时候，就来了！来了也不是自个儿来，他们要来的话，是团帮结伙地来。一排一大溜，等城管的人上了班，他们的市场已形成了气候，卖的和买的都忙开了。城管要撵他们的话，不等菜农说，就有人就替他们说了，“走？往哪走哩？拉到火葬场会有人买嘛？”说话的多是些退休的老年人，也或许是老干部。城管清楚，这些个人，他们惹不起。有气只能往菜农身上撤。菜农倒是和气，说话没有那些老年人冲，不管城管发多大的脾气，他们点头哈腰地都接受，说，卖完就走，卖完就走！这儿不是人多嘛？等一会儿没人了，让我们在，我们也不在了……卖不完的话，我们去市中心、政府前边的广场上卖去！本来好好的粮食不种，非要搞啥蔬菜基地?……
这才是真正的“菜里藏针”呢！这些话，能让一向霸气惯了的城管们对菜民们束手无策。还真让市民们不得不对他们刮目相看。不过。他们的菜倒是真的便宜。
他们中间，有个卖圆心菜的菜农年纪不大，只是，他所从事的工种和别的原因，让他本来稚气的脸上有些了老气。好像是，那些个菜叶子上的脉络滞留在他的脸上了。其实，他今年七月才离开校门，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还能从他的脸上发现书生的倦气。
他往地上卸他的圆心菜，每卸一个，都得捎带着将圆心菜不好看的叶子辦掉，露出圆心菜白白的肚皮来。
广场上，卖菜的人不是他一家，都一样。因为今年的菜不好卖，年轻菜农的心会往邪处走：高中没好好念，没能上大学，是自己的过，谁也怨不着。他的想法是，去大一点儿的城市闯闯，觉得只有那儿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比那些上大学的同龄人差。他还抱怨自己为啥就生在了农村！农村的机会那样少……他对这些广场里的城市人很有成见！这时，他正将自己的圆心菜当作城里人一样，狠狠往下辦它们的叶子！并让它们面朝上、有些恶毒地，让它们裸露着在阳光下躺的……其实哩，往下每辦一个菜叶，菜农的心都得痛一下，他知道，爸爸整整一个夏天的心血都洒在了这些圆心菜的上面了！他是将圆心菜， 和自己一样看待的。
其实呢，也不是没有想买他的菜的人，只是，人们发现，这个年轻菜农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他在想啥哩？他看人的眼光有些硬，好像有芒刺隐藏在里边了。在城市生活久了的人，都善于观察。走到他这儿，站站就走了。
好不容易，他的菜摊前，有人停下。
“多少钱……？”一个衣着有点儿讲究的女孩儿，纤纤玉手摁在地上一个圆心菜中间的肚子，问正在卸菜的年轻菜农。
年轻菜农马上停止了他的动作。眼睛快速眨巴着，好像是这个漂亮女孩滋润了他的眼！让他转瞬即逝的亮了一下。随即将眼光转移到了他脚下的圆心菜上。这时，这些面朝上躺着的圆心菜，已经不再是原先脑子里的市民了！如若，也将这个女孩当作圆心菜的话，那刚才自己的动作……简直不敢想像！为此，他不敢再直视那女孩的眼睛。
这时呢，他的眼，注意到了，圆心菜肚皮上女孩白暂的手腕。看着，看着，他眼光又开始恢复如初。他不明白，这女孩的手，为啥就要停留在那上面！他的眼睛眨巴着，无端想起，城里那种从事女人们最古老职业的那类女人来。想到她们昼伏夜出，专门用身体取悦男人、赚钱。她们白天松松垮垮地，所有精神，都用在了晚上……
“六毛！六毛！……买不买？”他说。
年轻菜农的故作镇静，明显让他的语无伦次给出卖了。女孩，脸白白净净地，一下就发现这个年轻菜农看她的眼神有些杂。漂亮女孩，与生俱来就有这种自我防范本能，何况她正在这样一个敏感的年龄！长长的眼睫毛急急抖动了几下。最后耷拉下了她的眼皮。
这个时候，年轻菜农才一下正常起来！他看着女子跳动着的眼球，意识到自己的这种眼神的不妥。
就是这时，他听到了身后的叫卖声：
“一块！一块！一块一双！“
年轻菜农赶紧顺势，将注意力，一下转移到了他身后、这个杂货店老板身上。没敢再回头，与那女子对视！
杂货店老板手里楴搂着一双袜子，像面旗帜一样，向他这个方向摇晃……年轻菜农就装模作样，开始端祥这个杂货店老板、和他身后的这家杂货店——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口音上更为突出。一张嘴，不论咋样修饰，话音落脚的地方，终会泄露马脚。菜农听出，杂货店老板也是山南人，山南人说话的待点是：快，且清脆。杂货店的老板，将店里的袜子，搬放在了他的门市前。他的个儿不高，面朝东站着，越过停在他门市前的这辆装满圆心菜的农用三轮车，冲广场上，和路上行走的人吆喝。初升不久的太阳，将光亮涂满了他的全身，显得他特别的精神。嘴哩？一张一翕，像两扇开了又合的门，字字字字珠玑从他的嘴里往出崩：“一块！一块！一块一双！一双一块！”
杂货店老板站在那儿吆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自己是从很远的地方来，见过很多世面。
杂货店老板的这个样子，让年轻菜农难受起来！
这个年轻菜农觉得他用山南话喊不好听，不如用普通话！山南：也就山的南面，和这里只隔一座山，百数的路程！年轻菜农，不明白，就这点儿路程，口音就有了差别了呢？这儿的人说话，绵软，不急！菜农不明白，这个开杂货店的老板，为啥就这样喜欢吆喝着卖东西。就像是害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哪儿的人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年轻菜农，觉察女孩肯定走了，才转过身来。没想到那个女孩还未走远！只不过，是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一种说不出的烦躁袭上年轻菜农的身来！他感觉都是这些个肚朝上躺着的圆心菜给弄的！莫名其妙愣怔了一会儿，继续卸他的圆心菜……
“腿－－－腿为啥这样多？！”往地上每放一个圆心菜，都能看到行走的人的腿，一双一双的。要是有一双腿，就买他一个圆菜多好！他想，地里的菜还多着哩，比这些行走的腿多得多啦！想起地里的菜，就更让他心烦。
“六毛——六毛一斤！”
他陡然直起身来，冲路上的行人喊，用的是普通话！
这一嗓子！年轻菜农跟前，一下站住了好多人！这是他自己也没想到！
“五毛卖不？”
“五毛——？”
问年轻菜农的是个中年男人，眼里含着商量的口气。菜农觉得这人的眼睛没有刚才那个女孩的漂亮，却容易接纳。可他还是由不得躲开人家迎来的目光，回转头，向三轮车那边瞟了一眼！
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啥会这样。
年轻菜农看到，杂货店老板手里的袜子，不知啥时，到了刚才问他菜价的那个女孩的手里。那女孩的双手，正一手抓一只袜子的一头，抻了又抻……
看到这儿，菜农自己又不知为啥，马上回过头来，对这个男人说：“不行！你看我的菜多好！”边说边拍了一下他手中圆心菜。口风里没留商量的余地。
那男人听了，眼光一敛，也顺便向杂货店那边一瞟了一眼，转身随入人流，走了。
年轻菜农回头再看那边，发现袜子又回到了杂货店老板的手里。那个女孩也不见了。
烦躁又一次袭上他的身。
“圆心菜六毛一斤。”年轻菜农喊。这次用的是纯正的山南口音。
“袜子一块一双。”杂货店老板也在喊，竟用开了普通话。音量要比年轻菜农的响亮……
年轻菜农哑然失笑。脸上浮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没想到这个杂货店老板真的用开了普通话！
一抬头，猛然发现跟前不知啥时站了个老头，正砸着嘴，对他地上的菜点头。点一次说一个，这菜挺好。
“好就买吧！”
年轻菜农这时的心情不错。
“你的菜叶子不要了吧？我拿回喂兔子！”
老头脸部肌肉松驰，笑眯眯地。好像用不了一秒，他的脸上就会现出更加灿烂的笑容！
“菜叶子人不吃！”老头又说。
“人不吃，喂兔子……？”年轻菜农捋了捋头。老头这句话，一下就将他现有的好心情击没了！想到妈妈一夏天，都在吃圆心菜的叶子！无名的烦躁一下窜上他的心头！
他铆足了劲，越过跟前的老头，对着广场喊：
菜的叶子也是有了水和肥才长出来的，水要化钱！肥要化钱！
……
年轻菜农跟前，一下就清静了！
也不知是啥时候开始，广场上的人开始少的，这里的主流还是锻炼身体的人。广场毕竟是广场，不是买菜的地方。年轻菜农已不再往下卸他的菜。他脚下的圆心菜堆积如山，白白地让阳光照着。闲下来的年轻菜农、这时，有的是时间去看杂货店老板和他身后的杂货店……
年轻菜农，越看越花，越看越近，就像是他站在了杂货店的门前。
……
时间过的真快！眨眼间都上午十一点啦！那些一起相跟着来的菜农，早就卖完，走了。身后杂货店老板，已回到了他的店里。寂寥的广场，就剩下年轻菜民和他的一堆菜，在阳光下发亮！年轻菜农像条鱼一样，坐在他的菜旁。
这时的阳光如丝，罩着了整个广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