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岁那年,还是集体制。这天,负责放牛的狗来娘在家生娃。我的父亲是生产队长,安排狗来和他妹妹灵婆,加二姐和我去放牛。
我们赶着大大小小十来条牛来到对面的山上,这边都是树林,既没庄稼也没人家,是放牛的好地方。
天气晴好,牛也乖巧,只顾埋头吃草,我们就没事可做了。
人一闲就容易生事,何况是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孩子。狗来提议我们烧火煨玉米吃。二姐和灵婆一致赞同,“没有红薯呀!”我总是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狗来嫌弃的看了我一眼:“我们来的路边上那么大一块红薯地,你没看到啊?”
说实话,我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会多想一点。
狗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已经压扁了的火柴盒子,两边全是一道道划痕,叫我们两姐妹捡柴烧火,他兄妹俩去挖红薯。
很快 ,我们捡了一大堆枯树枝,又捡了些落叶引火。火烧了一会儿,他们才回来,把浑身是泥的红薯放在火堆下面,再捧些泥巴盖上。继续烧火,没一会,诱人的香味便扑面而来。
只见狗来咽了一下口水,拿根树枝把火堆扒到一旁。再挑出红薯来,扒拉到离火稍远的地方,伏下身去,双手撑地,鼓起腮帮子一阵猛吹。马上捡起来,左右手一边倒腾,一边撕开红薯皮,张嘴就是一口,烫得龇牙咧嘴也舍不得吐出来。
那个香啊,拿肉来也不换。
吃完了红薯,心满意足地坐了几分钟。
狗来又提议玩打仗的游戏,他兄妹俩扮鬼子,我们姐俩当游击队。每人拿根树枝当枪,还可以扔手榴弹(短树枝)。于是带有火种的树枝被我们扔来扔去。
地上到处是枯叶,我们玩得兴起,谁也没注意刚燃起来的小火。突然一阵风来,几处小火汇聚到一起,瞬间就燃起熊熊大火。
恐惧像乌云般笼罩下来,哪里还有太阳,天都要塌下来了。大火迅速席卷了半边山。
父亲领着在山下干活的队员三步并作两步,手脚并用扑上山来。
一看火势已经无法扑灭了,赶紧绕到火势前面,在两个山头的连接处的山沟里砍出一条隔离带,才没酿成更大的祸患。
看到大人们来了,我们稍稍松了一口气就担心起我们自己的命运来。那时,无论哪个孩子犯错,无一例外必须挨揍,何况是这么大的错。
趁父母还抽不出时间来修理我们,赶紧溜。
我们在山脚的树林里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也没想能躲多久,反正能躲一会是一会。
天很快就黑下来了。那晚的天真的黑,没有月亮,连颗星星也没有。除了黑,什么也看不到。猫头鹰每叫一声,我们的心脏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次。
实在受不了,只好摸索着往家附近转移。
我们摸黑潜入我家屋后的树林里,父母打着火把到处找我们,急切地喊我们的名字。
为了不被发现,我们又像猴子一样,爬上我家猪圈后面的杨梅树,打算在树上过一夜。
我们一人坐一个树杈,一句话也不敢说,屁股坐疼了就挪一下。突然扑通一声,灵婆从树上掉了下去。
幸亏树矮,灵婆顾不上痛,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想再往树上爬。可是晚了,响声把我大姐引来,于是全部曝光。
狗来他们被遣送回家。我们俩只得硬着头皮进屋,等着挨顿胖揍。
父亲坐在竹椅上没有动,一向火爆脾气的他,竟然没有动家法,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
“幸亏今天吹的是西北风,你们烧的是山的南边,背住风了。要不然,这方圆几十里全部都要被烧掉。”父亲只轻声说了这一句话,看来他是累得连揍我们的力气也没有了。
狗来回家后被狠揍了一顿。几十年后,当我提起那场火,他竟然没有了印象,完全忘了那回事,我唏嘘不已。
我一直清晰地记得那场火,对火特别敬畏,用火时不敢有丝毫马虎。
看来对于已经认识到错误的孩子,打与不打竟有这么大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