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夕那天我们吵架了,本来应该柔情蜜意的一天,却被我弄的鸡飞狗跳。
起因是我的那篇gay文。
七夕节,儿子请客,我们全家一起吃的晚饭,期间一直都很好,气氛也非常融洽,有说有笑的,没发现一点问题。
晚上孩子们都各自回家,我在客厅写小说。大概夜里九点左右,妻子突然从卧室出来,把手机重重地摔在沙发上,怒不可竭地对我吼道:“别再写那破烂玩意了,写了也没人看!”
为了不吵到邻居,她声音压的很低,但是语气很强硬。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满腔怒火,我一脸茫然。
“怎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你自己看你写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结婚二十多年,我们很少吵架,记忆中她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脾气。
从她的态度上,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且语气里充满对我作品内容的不满。
“别人不看是他们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写我想写的,做我应该做的!”
面对文章没有浏览量的事实和媳妇居高临下的态度,说实话我真有点不知所措。而且我没想到她会一直关注我的文章。
“每天半夜起来也要看看手机,有评论第一时间回复,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你这是不在乎吗?你以为你还年轻吗?连着熬几夜了?熬坏了怎么办?麻烦你以后做事想想我们,想想孩子!”
她一失往日温雅,暴躁的歇斯底里,我一时语塞,或许她说得对,我以为自己不在乎,只不过是我以为罢了。执着是本性,固执和执着本身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做什么事都那么认真,不是执着,是傻!别把情绪带到生活里行不行?”
我承认做事一根筋,写文水平也不咋地,写出来的文也很少有人能懂,但是我不认为我的写作会影响到生活。
争吵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所以我没有和她争论,我想等她发泄完情绪,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面对我的沉默,她言语咄咄逼人。
“你看看你写的都是什么?敢让孩子们看到吗?不嫌丢人吗……”
然而面对接踵而来的嘲讽质疑,她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我逐渐失去理智。
“这有什么奇怪的?难道写gay文就是gay了?那只是写小说,我只是突发奇想,博博眼球罢了!难不成哪天写篇神话故事,我还要位列仙班么?”
“那好,你既然这么自信,敢不敢把你的文公布在你朋友面前,敢不敢让孩子们看到!”
我承认我也很激动。为了捍卫自己唯一的爱好不被扼杀,我用犀利的语言回敬了她,语气很极端,几分钟后她用眼泪结束战斗。
不得不承认我们之间彼此太过了解,深知对方的弱点,愤怒时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可谓刀刀致命。
随着卧室房门砰地一声关闭,留下我一个人心烦气躁的坐在客厅,气血翻涌,头晕耳鸣。
我的心很烦乱,一边是自己的爱好(写作),一边是爱人极力的反对,说实话我不知如何取舍。
2
争吵之后我睡意全无,一个人来到楼下。午夜的小区,寂静清冷。零星散布的灯光点亮小广场,整座城市在沉睡,失去了白天的喧嚣。
草丛里蟋蟀有条不紊的弹奏夜的序曲。
我坐在长椅上,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
这盒香烟已经在抽屉里沉睡了四年,充满了陈年旧味。随着烦恼被吸入肺里,不安分的躁动起来,我轻咳了一下。原来经历太久的离别,熟悉的味道也变得陌生。
当所有的情绪发泄出来之后,我逐渐冷静下来。
她态度恶劣无可厚非,但出发点也是担心我的身体。而且我清楚我的文很难让人接受,用第一人称写gay文,确实会让她难堪。
是我低估了问题的严重性。站在自己的角度审视别人的问题,这是原则性的错误。我承认只是普通人,她说的话让我心慌。
她说的也许都是对的,我做事太认真了,只是我心里不想承认。
我的胜利没有给我带来一丝喜悦,卸下男人的自尊后,我突然感到很自责。看着她流泪,我的心突然好疼。
我对着街灯吹一口烟雾,轻柔的烟丝丝萦绕,在轻风中慢慢飘散开来,所有的烦恼化为模糊的影像,拉开记忆的闸门。
那年,我们的儿子四岁。
我带着她们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当时年轻气盛,搞项目孤注一掷,结果一败涂地,濒临绝境。仅有的一点积蓄除了给儿子买生活用品,我们俩一点都不敢动。
那年冬天,我们挤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库房里,肆虐的北风吞没了仅有的炉温,冷极了就穿着军大衣原地踏步取暖。
那一年你省吃俭用,买菜只买辣椒和圆葱,前者辣吃得少,后者是最便宜的青菜,吃的她胃出了问题,一直到现在都治不好。
艰难的日子里,我们三个月只吃了一斤豆油。
儿子路过烤鸭店,闻着四溢的味道,贪婪地吞咽口水,我们计划着年末订单结款买一只烤鸭庆贺,结果从元旦等到春节也没能要来欠款。
都市林立的高楼,夜晚点亮万家灯火,你曾幻想着何时能有一盏灯属于我们。
岳母听到消息打来电话,你隐瞒了实情,说一切都好,用谎言编造出我们的幸福生活。
曾经属于我们的梦。
那一刻我感动的想哭。说实话我胸无大志,能从头再来真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最艰难的时候你安慰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你!”
说实话那时候我都不相信我自己,我很害怕,怕辜负了你的信任。
后来生意有了起色,我们不舍得多雇员工,事事亲力而为,经常从早上忙至午夜。半夜照看机器困的厉害了,拿出一堆工作服用手洗,一洗就是几个小时,以此来驱散困意。
凌晨还要起来给十几个员工买菜做饭。我知道你辛苦,但是你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你说这条路我们是一起选的,就算再苦我们也要一起走完。
如今我们逐步超越了我们的梦想,随着格局与眼界的变化,我们笑谈当初的梦想好幼稚。
我告诉你低一点的目标比较容易实现。
就在我们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时候,一场意外突如其来。
当时你吓得浑身发抖,从知道消息就一直在哭,医生让家属签字,你连自己的名字和夫妻关系都吓得不会写。我听到护士在旁边写下来让你照着写。
我虽然没说话,但是我都知道。
看着我被推进手术室,你几近绝望。事后你告诉我,你怕极了,你觉得每个黑暗的角落里都有我的影子,但是每个影子都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来不及看仔细我的样子便转瞬即逝,你怕我从此消失不见。
无影灯已经记不起见证了多少生死转折。我在灯光中昏睡过去,期间感觉到带有体温的液体在皮肤上流淌,也听到医生不停的叹气。
我听到了这辈子最绝望的对话。
“哎!”轻轻地叹息。
“不行啊!止不住!”
“再试一下!”
我听到轻微地窸嗦声,金属碰撞声……
“还是不行!”
“我来试试!”
……
3
昏与睡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有梦,带着伤感与无奈。我梦到了儿子小时候,梦到了你正值青春,可是你们离我很远,我只能默默看着。陈年旧事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播放,却无法触摸。
承蒙上苍眷顾,我挺过来了,其实也没什么感觉,昏睡时没有时间观念,感觉就像睡了一觉。
再见面时已经在ICU,你面色苍白憔悴,碎发贴腮,两鬓竟然已经花白,和之前判若两人。
我惊诧这是过了多久?
一天两夜,我们恍若隔世。
如果我在昏睡中一直在做梦,两天一夜的时间,梦里的情节足够一帧一帧的看。
见我醒来你激动的抹眼泪,第一时间叫医生护士。
此刻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一夜白头,这句话原来一点都不夸张,而且很现实,现实到让我很内疚,很心疼!
我躺在病床上抓住你的手,对你说:“答应我,如果我先走了,你好好活着,就当是替我活着!”
你却说:“如果我先走了,一定会带上你一起走!黄泉路上好有个伴,这么多年在一起依靠惯了,离开我你都没法活。”
“怎么,还嫌不够累吗?到那边还想伺候我衣食住行!不过想想也挺好的,还能吃到你做的饭菜!”看着她憔悴的脸,我心里却流淌着暖意。
“想的美,等哪天在你身上咬一口,留个标记,下辈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那就咬这吧,这样你认出我的时候,挨打我也心甘情愿!”我尝试着抬手,不才发现手上满是管线,根本没办法抬起。
“哎,小心点。医生吩咐你先不要乱动!”
……
从那以后我便成了重点保护对象,医生嘱咐以后不许熬夜……
事后你对我说,自那之后,你懂得了什么才是最珍贵的,我们一直在追求名利,其实最好的东西一直都在身边。如果那天你醒不过来,那我们的拼搏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闲暇时也会经常回忆过去,和孩子笑谈曾经的过往,一切看上去那么地不经意,但是于我而言,那些年一起吃过的苦,是深刻在心里的疤,什么时候揭开都会流血。
前些天有位小朋友笑我,看你唯唯诺诺的样子,就知道在家里的地位。我笑而未答,他毕竟年轻,不学会换位思考,自然有很多事不能理解。人这一生中,能遇到相互理解尊重的人不容易。且行且珍惜,不是怕妻,而是她值得你去尊重。
相敬如宾是相互的,为对方逐渐改变自己,让自己适应对方,是婚姻长久的必经之路。
我和妻子之间,不仅仅是爱,还有感恩,感恩一路相扶走过来的坎坷,感恩她对我那些放肆的理解与包容。
换句话说就是我觉得我欠她的……
4
七月的风带着凉意,吹散泛黄的记忆。往事恍然若梦,我从梦中醒来。
身后传来叮当轻响,我转过头看到妻子站在单元门前,手里拿着一件外衣。
“你又抽烟了!”妻子责问到。
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到她我就语塞,像做错事的孩子,慌忙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我没回答她,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我通常都选择反问,岔开话题。
“你不也没睡?大半夜坐在这儿,要离家出走么?”媳妇走到我身边,把衣服披在我身上。“都多大的人了,跟个孩子似的,生活不能自理。”
“谢……谢!”
“谢什么?老夫老妻了,还那么肉麻?不怕被别人笑话!”
大半夜的,周围黑咕隆咚的又没人,我自然不怕被偷听到。
我反问道:“你不生气了?”
“气,气又能怎样?难道真放任你不管了,能不管我倒是省心了!”
妻子挨着我坐下。
原以为吵架后会有漫长的冷战期。现在这种情况有点意外,不清楚她的意图,我没说话。我们相对沉默几分钟。
妻子打破僵局,突然问我:“我们结婚多久了?”
“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还是选择了反问,这样我的思路不会被她牵制,这是我的本能反应。
妻子扭头和我对视。
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抗拒,结婚这么久了,我的套路她自然清楚。她这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比我还狠,只用眼神就达到目的。
我勉强笑了笑,不得不回答她的问题。“二十七年零四个月!”
“你是不是觉得在一起很久了?”
“不久不久,感觉好像就是昨天?”
“你觉得我们还能有几个二十七年?”
我忽然懂得了她的心,把她搂在怀中。她没有反抗,靠在我肩膀,像年轻时候一样,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看着朦胧的星空。
头上闪耀的银河斑斑点点,天鹰座与天琴座并没有在今夜相会,依旧隔着银河遥遥相望。
“我们相依这数十载岁月,会让神仙羡慕。”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一颗流星划破夜空,坠入天际。
我看到妻开心的笑容。“我们多久没见一起过流星了!”
“是啊,很久了!上次我们还年轻!”
……
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不会长时间冷落你,她会用尽全力走进你的世界,再惹她生气,她也会主动和你聊天。
我们没再争吵,心平气和地订了一个约定。
她要用实际行动证明我的写作能力很差。
第二天她在简书发表了一篇四十五个字的文案。因为初涉,也没投稿,只是公开发表。
开始时我暗笑她的无知。
可是到了晚上,我偷偷点开她的界面,发现她已经有了十六个粉丝。
我无奈地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十八个粉丝,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
我们之间确实有很大的差距,我收到的赞赏只不过是编辑对新人的鼓励。
我误以为的知遇之恩,不过是编辑老师对新人的鼓励。我的经历每个新人都会经历,而我傻到认为自己得到认可。
第二天早上,她又发表了四十多字,晚上涨粉二十多。然后她把成绩发给我。
看到她炫耀成绩,我坦然一笑。“你就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在我自鸣得意的时候,一瓢凉水泼的恰到好处。”
“我只是随时提醒你保持冷静,正视自己。浇在你头上的不是水,是一剂良药。”
愿赌服输,以后不能再随时写文,除非她高兴。
我连夜整理一下我的文章,发现那几篇gay文不知何时已经被屏蔽。
或许这是天意,让我认识到自己非常平庸。我不再挣扎,当所有的真相浮出水面,我剩下的只有执着。小说我还会继续写,只是我需要合理安排时间,更文速度上会慢一些,即便它很烂,仍然是属于我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