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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山
来源:https://www.freethink.fun
第一次发现父亲开车迅猛,是在找三星堆遗址的路上。那年深冬,临近春节,他载着我,开着辆车身上下满是泥浆的绿皮轻卡,灵活地在宽阔的公路上疾驰。方向盘在他手中轻飘飘地旋转,眼前层层高楼,快速移动,咻忽一瞬,景物变成枯树寒江。冷风从车窗外挤进,抱走一团温暖,飞快地从后车窗溜走。
提议去寻找三星堆遗址,是临时兴起的事。我在家说起,父亲听见,二话不说,直接从桌子上拿起钥匙喊我出门。我深知他是懒散之人,每次叫他没事多运动,他要么推脱,要么打个哈哈,把话题转向别处。但是他从来不会违背我的意愿,小时候只要我喜欢,再贵的玩具都会买给我。
汽车沿着江边行驶,冬季的江水已近干涸,几条残喘的水流断续地绕着河床低矮处蠕动,枯草在河床上疯长。父亲开着车,盯着前方公路对我说,这条江叫鸭子江,等春天你回来,会看见成群的飞鸟在江边安家,傍晚归巢的金雁,密密麻麻地铺满整个天空。他沉浸在春色中,似乎早已忘记,这已不是我第一次回家,关于鸭子江的故事,也对我说过多次。
我们的车在三星堆西城墙停下,下车后,循着四周找了一圈,没发现遗址的任何痕迹,有些灰心丧气。还好有人在江边野营,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跑去询问,才知走错了路。「绕着对面那条路过去,遗址在南城墙。」拿着烤串的男人对问路的父亲说。这个沉默的男人,为了我,居然愿意开口问路。
我们上车,汽车继续向前,沿途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水早已在秋天抽干,稻田也在镰刀的挥舞下,不见踪影。泥土被人翻新过,裸露在外面,等到春天,水流进一块块稻田,想必又会是一片绿油油的景色。
沿着指示牌,汽车在田间小路上滑行,开了30多年车的父亲,对公路有着异乎常人的敏感,总能在看似走不通的拐角处转过去。我在车里和他聊天,他拿重庆的路和成都做比较,说重庆弯弯拐拐,九曲十八弯,连路边的指示牌都是错误的,很糟糕的设计。成都的路平坦,一马平川,指示牌清清楚楚,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我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车,他说家用,自然选日系车,省油。要耐性好,德系车,经得起折腾。当然,他个人钟情吉普,给的理由是,开着吉普,基本上不用看路况,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较之三星堆西城墙的寂静,南城墙一片火热。外面小商小贩吵吵闹闹,附近居民趁着闲暇出门闲逛,孩子们等车停稳,如出笼的鸟,叽叽喳喳地闹在一起。我和父亲下车往遗址走去,他边走,边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裤兜,用他那焦黄的手指,熟练地夹出烟,放在嘴边吞云吐雾。能在车里忍这么久,真是难为他。
三星堆的遗址和博物馆不同,遗址只有两个巨大的坑,坑上用玻璃罩住,人踩在玻璃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坑内的文物,只是不知它们是高仿品,还是真的古物,零零散散,破碎地堆积在一起。
这是父亲第一次踩在巨型的天幕玻璃上,他看着脚下悬空的坑,有些恐高。我笑他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现在终于有能制服的东西了。他在玻璃上扭扭捏捏,缓慢地移动步伐,好不容易走到坑前,看着那些奇奇怪怪的文物,不明白是些什么。我装作很有学问的样子,卖弄地跟他解释,那根金杖有哪些含义,青铜面具的等级制度,当时人们的工艺水平等等,我不断说,他耐心地听。说着说着,我忽然发现,那个无所不能的身影正在淡去。他是真的老了。
回家的路上,冷风继续吹,它们不断抱走车内的温度,也顺带捎走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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