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竹林就可以看见那颗银杏树,那是一处夏凉的好地方,取一条长凳,便能悠悠的睡个偷懒的午觉,树下有一方小水井,水面投着树影婆娑,有风从竹林穿来,唤醒了知了,扰了孩子的美梦。
幼年时我特别喜欢抱着妹妹在水井边看奶奶牵家里的大黄牛饮水,给黑毛猪淘洗红薯和白萝卜,有个傍晚,我俩晃悠着脑袋学大黄牛喝水,结果得意忘形没坐稳,双双掉下了小水井,大黄牛被惊吓到,把脖颈上的牛铃铛摇得咣咣响。奶奶眼疾手快,嗖一下一手一个给我俩捞起来,墩到路边的石板上。我跟妹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坐在石板上了。安全感这个东西,大概就是在那一瞬间建立的。
上了四年级,我被接到省外上学,妹妹也被姑姑接走。我开始学习普通话,放学上舞蹈课压腿,被老师纠正英语发音,把家里的大黄牛和银杏树抛诸脑后,暑假也从小河边捉虾找蟹变成了公园水枪和鸭子船,在电话里听奶奶的声音,转过身就被动画片吸引。
夏天一个接着一个来,我却很少再有机会躺在银杏树下偷懒。我们一年回一次老屋,大多数时候都是冬天,每一次也都是大包小包急匆匆的回去,大包小包急匆匆的走。直到我上了大学,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暑假时间,才终于拉着箱子,坐一夜的绿皮火车回家过暑假。
奶奶早早等在路口,看见我就急急的朝我走来,接过我手上的箱子,她好像更瘦了,也黑了一些。我特别喜欢吃她做的腊肉丝米汤蒸蛋,所以只要我回去,第一顿饭绝对少不了它。不过那个夏天饭桌上多了一道菜,蛋煮丝瓜花,不知道她从哪儿听来的,说这个治近视,于是整整一个暑假,我每天都能吃到蛋煮丝瓜花。奶奶还有一个最神奇的魔法,只要她出门,回来总会有想不到的惊喜,冰棍、甜瓜、小番茄、野草莓、青葡萄、果冻、辣片,每一个我都好喜欢。爱就是这样,没有办法。
最热的正午,我就坐在前门口,看飞鸟偷衔麦子,昏昏欲睡。奶奶会摸摸我的头,让我去凉床上睡觉。盹一觉起来,夕阳西下,整个院子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像随时都会飘起来。那是后来,我到哪里都找不到的安定。
等所有的暑假都过完,我就毕业了,开始只身闯天下,我记得毕业设计的视频结尾是一个长镜头,一路跟着奶奶,配乐是落叶归根。
我猜你眼里一定有泪,不然为什么会抬头看云不看我,别看云了,你看看我,我就走了,你看看我。
2015年12月,一个普通的夜晚,我被电话吵醒,妈妈说,起来,收拾一下,咱们现在回家,你奶奶不在了。我一时没反映过来,木讷的坐在床边,心跳的很快。过了一会儿,妈妈又发来短信说:收拾好了你再睡会儿吧,我和你爸还得一会才能到。我把灯关了,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窗外的天黑沉沉的。
到老屋时,是凌晨,推开门爷爷坐在高凳上,眼神空洞,我走过去抱住他,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往下落,我咬着牙不出声,心里堵着一块大石头,快要呼吸不上来。
奶奶是在茶山上走的,她被抬出来的时候用毯子包裹着,瘦瘦小小的,像个小孩子,很想去牵牵她的手,摸摸她的脸,但我却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任眼泪模糊一片。我们整夜整夜地守着,院子里人来人往,灯火通明,那么爱热闹的一个人却静静躺着,再也不会说话,再也不会给我亲吻。下葬那天有微微小雨,长长的一串送葬队伍,有这么多人送她,她应该会高兴的。
每个人都拥有被爱的体质,每个人都值得被爱,我希望我爱的人能记得我。
后来,遇上开花的季节回老屋,我都会折一束给她,她爱美的,喜欢花衣裳;每一回去见她我都会笑的,她喜欢看我笑。我会好好生活,把想念藏在眼睛里变成星星,照亮前方的路。
今天,我也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