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庆云将木盒捧在手心,仔细地端详,那认真又小心的样子就像捧着一件无上至宝。
对他来说,这个盒子里装的,的确是一件救命的至宝。
这是他花了极大的价钱才买来的,为了它,他几乎耗费掉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打拼半生,最后只得了这样一个小盒子。
但他一点都不后悔。
不仅不后悔,还觉得很值得。
从卖家手里接过这个小东西的时候,他当着卖家的面试用了一次。
只这一次,才不过半个钟头的时间,困扰他大半生的苦痛就已消逝了大半。
多年的打拼,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餐饮不节,起居无常,他早已患上了严重的胃病,直到又一次因为吐血被送到医院,一张确诊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胃癌晚期,他才忽然意识到,他的时间不多了。
大概只有到了末路的时候,人们才会开始注意到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他在医院里独坐了很久,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忽然想起来一点事情的时候,竟然都是宁枫小时候的事情。
一旦想起来一点,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宁枫奶声奶气地喊他爸爸。
宁枫大哭着问他:妈妈在哪里?
宁枫打着滚往他身边蹭:爸爸可不可以陪我在家不上班?
……
他一点都没有想手里未完的工作,一点都没有想账户上的存款,他只想着一个人,他的儿子,如今已长大成人,而对长大后的儿子——除了知道他喜欢烹饪,其他的,一无所知。
直到那时,宁庆云才深刻地意识到——原来他是那么在意自己的儿子。
但不幸的是,他已时日无多。
不对,他并没有什么不幸,相反,他是个绝对的幸运者。
他得到了一个秘密的消息,有样东西可以救他。
这个消息真实可靠。
散尽家财又如何,能保住性命,好好陪儿子度过今后的日子才是更重要的。
宁庆云盯着黑色的木盒子微笑,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听见“笃笃”地敲门声,他才回过神来。将盒子小心地收进保险柜里。
宁枫做了一锅鱼汤,想叫父亲去尝尝。
鱼汤很好喝,宁庆云一点也不怀疑儿子的手艺。
他享受着这种久违的亲密而欢愉的心境,恨不得马上就把儿子带到保险柜前,跟儿子一起分享自己重获新生的喜悦。
但最终,他没有这样做。
之前他并没有告诉宁枫自己癌症晚期的事实,现在困局已破,自然是更无告知的必要了。
实在没必要让儿子多做无谓的担心。
这是一个父亲的本性,不论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他都在实际行动中选择了他所认为的最能保护儿子的最优方法。
“可我最终还是知道了。”宁枫的眼角挂着泪水,“隐瞒并不是对我好的最佳方案。”
“你是怎么知道的?”苏木柔声道。她有一种预感,这一定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那一段时间,他的状态一直很好,心情也很好。可是……”宁枫的表情更显悲伤,“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
“他病得很突然?”
“是的,很突然。”宁枫的声音低低地,像是不忍再说,“前一天都还是好好的,第二天突然就病了,病得那么重,重得好像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
宁庆云躺在床上。
他全身发软,头发一夜之间已经掉了大半,胃部的疼痛感几乎没有间断过,他想呕吐,却又连起身呕吐的力气都没有。
但对此时的他来说,身体上的折磨,远不及心里的折磨更令他痛苦。
他的心里,不仅痛苦,而且愤怒。
宁枫在一旁守着,手足无措。
他看着宁枫,忽然沙哑着嗓子,缓缓道:“你记着,一定要找到王老五,找到他,把他从我这里偷走的东西拿回来。”
他说得很慢,好像每说一个字都耗费了极大的精力。待这一段话说完,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沁下来。
“爸……”
“你听我说完。”宁庆云摇摇头,继续道,“也许我该早点告诉你的。其实,我得了癌症,晚期,早就活不下去了。”
“爸……”宁枫的眼泪流了下来,却又说不出话来。
“但是,我运气好,得了样……救命的宝贝。”宁庆云的目光看着保险柜,“去把柜子打开,里面有个盒子……拿出来。”
宁枫立刻照办。
黑色的木盒,拿在手里很有分量,可盒子里面却是空的。
“可这宝贝却被小人偷走了。”宁庆云的表情越发痛苦,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枉我一直把王老五当朋友,我那么信任他,才把这个秘密分享给他。”
“王老五?”宁枫还还是头一次听父亲说起这个人,“这人又是谁?”
“他是一个病友,跟我一样,他也命不久矣。”
宁庆云的的情绪平复了一些。他们曾经的确是朋友,很好的朋友。同样的境况,同样的病痛,让两个原本不认识的人之间产生了某种特殊的联系,在相互的交流中,他们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
他们也许可以一直像最好的朋友那样相处下去,直到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
可宁庆云却在这条看得见尽头的路上,提前踩了刹车。
“我得到了重生的机会。”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躬起了身子,吐出一口血来,“我没有忘记王老五,我不想丢下他,所以,我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
“可他背叛了你。”宁枫黯然道。
父亲平时的话并不多,他们很少有这样纯粹的交流。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第一次听父亲说起他的生活,却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说着这样一番令人痛心的话。
“是的,他背叛了我……我把宝贝拿去给他看,可他却只留下一个空盒子给我。”宁庆云的声音低了下去,只过了几秒,他忽然又狂笑起来。
他的声音本来就已沙哑,可突然发出的狂笑声却尖利异常,断断续续地,又干又涩,就像一把缺了口的锯子割在生锈的钢板上。
“王老五太心急了……哈哈……都没机会听我说后面的话。”他咧着嘴大笑,嘴角的鲜血又冒了出来,顺着脸颊流了下去。肌肉被笑容绷紧了,他感受到身体的痛苦,痛苦到面部表情完全扭曲。
这样一张表情扭曲的面孔,配上两颊的道道血痕,在尖利的笑声中,显得狰狞可怖。
“他只知道宝贝的好,却不知道……那宝贝用起来也是有禁忌的。”他尖笑着嘶吼道,“我死了,他也活不成!”
他忽然盯着宁枫手中捧着的黑盒子,大喊道:“毁了它,快快毁了它!一把火烧干净,烧成灰,烧到一点不留!”
“所以,你真的把那盒子给烧了?”苏木惊道,“千万告诉我你没烧。”
宁枫摇摇头,道:“我没烧。”
苏木吐出一口气来,道:“你没有照父亲的话去做,是因为他所说的禁忌?”
宁枫猛地抬头,诧异地看了苏木一眼。
苏木继续道:“你父亲告诉你,那宝贝只有放在盒子里的时候才是安全的,否则,会伤人。”
宁枫的眼睛睁大了,他的身子又往墙根上靠了靠,惊讶道:“是,他是这么说的,只是……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不止这些。”苏木盯着他的眼睛,“这宝贝每隔一周用一次,三次以后,百病全消,这个东西也就可以收到盒子里封好了。”
“可他没有机会用第三次。”宁枫的声音愤怒起来,“他只用了两次,那东西就被王老五给偷走了。”
“所以,宁庆云突然就病了,而且病得很重。”苏木叹了口气,“最后一步没有及时续上,病情反扑,只会让病况比之前更严重。这种时候,只怕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宁枫垂下头,无力地靠在墙上。
从小没了母亲,现在又没了父亲,这种感受决明能懂,因为他也经历了类似的遭遇。他走到宁枫的身边,目光平视:“你一定想报仇。”
“我当然想报仇。”宁枫抬起眼,目光中透着恨意,“可我找不到王老五。我去了父亲给的地址,可王老五早就已经不在那里了。”
王老五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守在原地等人来找。
“我把家里所剩的钱全部花了出去,我雇了很多人来打听消息。无论他躲到哪里,我都要把他找出来。”宁枫的拳头握紧了,又很快松开了,“不过那些钱最后是白花了。”
“为什么?”
“因为那个老狐狸根本没有躲起来。”宁枫冷哼了一声,继续道,“他根本用不着躲,因为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很有名的人,一个很有名的好人。”
“这个好人能救人命,只要出得起钱就行。”他的声音泛着苦涩,“可我没有钱,钱都花光了,他每天都躲在屋子里不出门,我根本连见到他的机会都没有。”
苏木的表情也很黯淡,一个做了亏心事的人,肯定是见不得光的。
“那你又是怎么做了他的厨师的?”决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