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终年不弃的“英雄岁月”。我想把此生托付教育,那年我演讲,撰题《春风感人化丝雨,热血丹心铸师魂》,开篇煽情也真挚:“……无数个日夜都在焦虑学生的成长、忧患学生的未来、纠正学生的偏差、塑造学生的心灵中飘然而逝……”。那年我觉得,好老师就应该是这样子。
那年,我20岁。当年的学生现已为人父母,有几个还是我如今的同事。回想那些时光,颇为悲壮的英雄梦想,心里迷惑而彷徨。好老师难道就是在一天天焦虑、忧患中炼成的?
我不会忘记为一本像样的教参在各书店穿梭奔波。高一的课文里有《荷塘月色》,我为终于买到了武亦文依此创作的音乐CD而欣喜不已,整节课都和学生沉浸在《蛙的情话》 、《风中涟漪》灵动苍茫的旋律中,痴醉而真实。
我不会忘记怕上不好课,闹钟调到凌晨4点起床备课。宿舍里说是通了暖气,其实冷的水桶里结起了冰。敲开浮冰,洗一把脸,再洗一次,直到清醒。
我不会忘记不甘心学生艺术教育在乡村高中缺失,给他们开设音乐、书法、舞蹈课。舞蹈课是我的一位小师妹周末乘一小时班车来教,往返匆匆。小师妹当年的愿望是成为一名气质优雅的空姐,十多年过去了,种种原因天涯离散,不知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我不会忘记每天晚上去查宿,我和同事们堪称与不法学生斗智斗勇。那个年月,让我知道学生居然会带着钢管短刀。少年斗气,多年岁月沉淀,留下的只有一声叹息, 自嘲的唏嘘。
我不会忘记那个阴雨绵绵的夜晚和秦超洪生在漏雨的临时宿舍里为那些学生费尽心机,共商“教育大计”。那间仓库本是70年代建起的校舍。那些夜晚,我们光着膀子睡在通铺,迷茫又激昂。荏苒间十年过去了,我们的人生又有几个十年?
……
这些都是n久以前的事了。在前辈面前,我们绝对算不上有经历的老师。可我们这些经历,又是多少人不曾有过的故事。正是那年英雄的梦想,在我们心里点燃温暖的灯光。
可我还是要否定些什么。孤胆英雄终将成为过去,一个合作共赢的年代,个人有多大本事力挽狂澜?当我们发现眼中只见其形不见其神的时候,学校教育就显得那样无力。当我们发现社会和家庭总是与学校教育背道而驰的时候,教师就陷入尴尬的境地。
所以我就在想,无论做什么,都别把手伸得太长。该做的你必须做到做好,可你别把社会和家庭应尽的教育职责强加在自己身上,因为你本也担不起。不是告诉自己不作为,恰是为了全民教育要作为。你把别人的事揽在自己身上,别人就会没有事做;你把社会家庭的责任担在自己身上,他们也会没责任可担。做好了则罢,可问题是你心有余而力不足。
最没意义的就是杞人忧天,抢着做不该自己做、自己也做不好的事情。
那不是在做事,而是在误事。用表面的兢兢业业掩饰内心的卑微无助,我们不知不觉走向误区。
良效作为会推动事物正面发展,而无效作为势必会滋长责任推诿。两千多年前孟子劝诫过我们,天下事“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老师更要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候“放手”才是尽责,该出手时再出手,该出手时必出手。
庸医误人,庸师尤甚。一个平庸的老师越“敬业”,对教育的伤害就越大。
教育,确实没那么简单。
真正的教育,不是试卷上冰冷的分数,不是各种手抄报的形式。三年一度轮回,一切都在变,无言的瞬间。老坛盛新酒不够味,新车走老路有些颠。此一时彼一时,花非花月非月。一张试卷,考不出来的东西太多。我们思考的是,到何时能真正关注人的教育?
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如果偏离了主线,只关注片面的分数,我们就陷入一个悲哀的境地:从小学到高中,学生们再也不愿意学习了,他们也就毕业了。上了大学,高分低能,混张文凭依然腹中空空有何裨益?一名学生最关键的是要有学习的意愿,这是由内在需要催生的,说白了是每个人自己的事,大包大揽出不了英才,鲁迅对青年说:“若没有我呢?”家长、老师不妨借问一句:若没有你呢?
期待孩子们每一天的进步,只要今天比昨天好,他就是快乐的、优秀的,这是他的尊严和荣耀。孔子说“有教无类”,可他也说“朽木不可雕也”,《史记》里更直白:孺子不可教也!这里面没有推卸责任,而是阐明一条最简单的道理:你是人吧,就得为你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承担责任,凭什么别人就得天经地义对你好?想要得到,必先做到。家长和老师,该做的不要懈怠,因为“在其位当谋其政”;可别把手伸得太长,因为夫子原话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齐鲁名师郑立平言,教育,就是我们共同达到一种生活。初闻之疑似病句,推敲之恍然大悟。没有什么比培养健全的人格更加重要,做更好的自己,让人们因我的存在而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