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哈寺的鎏金佛塔在四月的烈日下泛着诡异的铁红色。
在大片黑白之色中,那一抹浑身散发着凛冽寒气、颀长挺拔的身影,直直地闯入了我的视线。
他踩坏了我的手机,而我只想把他“娶”回家。
(1)
这是一场极度奢靡的佛教葬礼。
封砚声站在佛堂外的正中央,手里捏握着一串价值不菲的佛珠,目光清冷地看着周围不断来往的人群。
乍眼一看以为他是佛陀降世,可那眼神拒人于千里之外,充满了化不开的寒意。
原来菩萨的慈悲不在。
那日,我独自一人坐上了来到阿瑜陀耶的飞机。
到酒店安置好以后,我含着一根竹盐冰棍,来到了玛哈寺。
黑衣信徒们捧着青铜灯鱼贯而入,灯油里浮着人形的蜡块——这是黑道葬礼上特有的“往生烛”,据说是用叛徒的尸油炼制而成。
寺庙的墙上贴满了符咒,因为某个大人物的离奇死亡,让警署和家属们都高度紧张。
游客们全部被隔离在寺庙之外,我刚好与李峻一同被人群挤到了第一排。
站在警戒线旁边,李峻忽地按在我的左侧肩膀上,耳返内传出声音:“小姐,三点钟方向有武装分子出入痕迹。”
他是父亲指派的警卫长,手腕上戴着一串地藏佛珠,是护卫队中最了解泰文化的人。
平日我只让他一人近身跟着,其他人分别乔装游走在离我不同距离的地方。
我后退半步,冰棍水滴在寺庙警卫的泰警制服上。
“不好意思~”
看着寺庙广场上站着的那些个清一色长相匪气的男人,我心里犯嘀咕:今天指定是参观不了了。
再抬头时,那个被本地人称作七爷的清冷男人正穿透缭绕的香雾望过来,与我四目相对。
可是这么远的距离,他也不一定就是在看我,指不定是在看广场上的手下懂不懂规矩呢。
要不然就是在看我们这群生性爱热闹的华国人?
我左右瞧了瞧,这里除了华国人还有许多其他大洲过来的旅者。
嘈杂,兴奋,好奇。
【这样对逝者是不是不太尊重?】
算了,和我又没关系。
找个地方吃饭去。
于是借道穿过人群,离开了这喧闹之地。
而我不知道的是,那个男人的视线一直跟着我消失在转角。
“老大,可以开始了。”
“嗯。”
模糊的人影逐渐靠近,所有人朝着佛堂内的牌位整齐地鞠躬致意。
(2)
我在阿瑜陀耶城内四处游走,看了花,看了海,还看了人。
一周的悠闲时光很快就过去,乔女士在此期间打了无数通电话,无一例外都是催我赶紧回去相亲。
“妈~您要是想抱孙子玩,大可以去鸢鸢阿姨家看那个爱哭鬼,不用催我结婚生孩子。”
“您如果是觉得无聊,大哥的公司您不是挂了职吗?去监督那帮小兔崽子也好过催我吧。”
电话那头传来不爽快的女中音,“孙子我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但女婿必须得有!你是不知道你杜阿姨每天都来我跟前炫耀。”
“那股嘚瑟劲儿,想想就挠心挠肝的我。“
得,又是为了美妇人之间的那点攀比。
“妈~”我无奈地趴在酒店套房外阳台的栏杆上,“是不是我不找个男人结婚,您就会一直催?”
“理论上没错。”
我把心一横,“那您在家等着。”
那头突然有些慌了,“捱,我可不是让你随便找个人来搪塞我啊!婚姻大事还是要找可靠的人才行。”
“比如我给你讲的那个江屹川,你江伯伯的独子。开了个什么公司来着,人品是一等一的好,又正直…”
我把手机拿得远远地,打开扩音:“妈!”
“听别人说的怎么可信?!”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您说的我明白。好了不多说了,我得抓紧时间去给您找女婿了。”
“拜拜。”
挂掉电话后,我颓丧地跌进沙发里,望着星空发呆。
“女婿…”
“男人…”
“还是在泰国…”
“难于上青天呐~”
漫天的繁星,一闪一闪。
手机又叮铃铃地响起来,给我吓了一跳。
看了一眼来电,原来是我的好闺蜜,坐直了的身体又倒了下去。
“意意~”
“在干嘛呢?”
我一手遮住眼睛,一手拿着手机:“在想怎么给乔女士找女婿呢。”
“啊?你找到男朋友了?这么快?你来真的?”
一连三问,好不着急。
“没找到,还不知道快不快,是真的。”
“那你打算去哪里找?”
“一点头绪都没有。活着的男人有三类,一种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一种三观不正,一种对自己蜜汁自信要求一大堆。”
她听着比我还激动,“还有一种,唯几的好男人喜欢的却又不是女人。”
“你说难不难!”
“我这几天倒是见过一个男人…”
“哦?说来听听。”
我心里谋算着,打算再去寺庙看一眼,“回来再和你说。”
“捱!什么事那么..”
麻溜地收拾好自己,就往玛哈寺走。
(3)
酒店离寺庙仅仅几分钟的路程。
走到门口,发现围栏已被撤了下来不少,白日里成群的匪气马仔们只剩小半。
“小姐,回去吗?”
又失望地转了一圈,“他大概已经走了吧。”
“谁?”
在某个瞬间好像看到了他的侧脸,快步追去却被脚下的树根绊倒。
“小姐!”
“我的手机..”
电话成抛物线从手中飞出。
“等一…”
“…下!”
它“啪嗒”一声掉落在一双锃亮的皮鞋下。
“七爷!”
那只脚,它踩上去了!
我向下躬着的身体猛地被后方突然出现的力量拽起。
纯粹是肌肉的自然反应,反手抓着那人的手腕背身将其摔出。
那壮汉也反应很快,立马从地上撑起身子理了理衣角。
“小姐你没事吧?!”李峻跟着挡在我面前。
我朝其他方向打了个手势,“没事。”
对面却有人在笑:“哈哈哈哈哈,太丢脸了。”
说中文的?
我无语地看着那壮汉:“你没事拽我做什么?”
视线在他旁边那人的脸上停留,眼神一亮:“是你!”
壮汉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对那卷发男说:“有什么好丢脸的?”
“我是为了保护老大,你却只知道看热闹。”
“七爷…下次可别让他跟着了,不靠谱。”
卷发男蹭了下鼻梁,“我是觉得这丫头没有恶意,哪像你看谁都想打一架。”
“还栽人手里呢,没脸看。”
七爷?
男人一手插兜,一脸探究地看着我。
扯开了的衬衣衣领,散发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褪去了白日里的清冷和戾气的他,此时此刻更像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公子,与世人对黑道的陈旧印象很不一样。
“你踩着我手机了。”
(4)
这双盯着我看的眼神里,沉淀着一种近乎危险的冷静。
他挪开了脚,手机屏幕已经变得破碎不堪。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手机的边缘,捡起来递给我:“看看还能用吗?“
前后左右翻看了一遍,无论怎么操作都是黑屏。
好吧,运气有点儿背。
我就这样看着他,无声地控诉。
“是赔你现金,还是新手机?”
我可能脑子瓦特了,脱口而出:“你。”
封砚声:“?”
李峻:“?”
俩手下更是眼睛都瞪圆了,愣是没有反应过来。
“和我结婚吧。”
他反倒是很快回神,从容地勾起嘴角,“你这买卖还挺划算,一部手机换个我?”
“知道我是谁吗?”
李峻队长的声音都变了形,“小姐?!”
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那双眼睛微微眯起,像是看穿了我心底的慌乱。
“我、我是说...”我结结巴巴地想解释,“你要不当我男朋友吧?”
“就几天的那种。”
我仔细算了算来回华国一趟的时间,以及在家里耽搁的日子,几天足够了。
“老大,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卷发男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要不找人...”
“不必。”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我的脸,“这是为何?”
我深吸一口气,索性破罐子破摔:“因为我妈催婚催得紧,而你看上去...”中间顿了顿,“比那些相亲对象顺眼多了。”
“至少是会被见色起意的那种…”
卷发男倒吸一口冷气,壮汉已经摸向了后腰。
李峻也把手放进了外套内里。
这紧张的气氛,我瞬间也觉得自己说的理由是有点蠢。
谁家好人会因为这个就答应我无厘头的要求。
也和别人没关系不是?
出乎意料的是,他忽然笑了。
不是礼貌性的微笑,而是真正被逗乐的那种。
“封砚声。"
“嗯?”
“我的名字。”
他想拿过我的手机,看见烂得稀碎的屏幕,“跟我来。”
说完便转身离去,两个手下匆忙跟上。
卷发男走到我的身侧冲我挤眉弄眼,做了个“你真厉害”的口型。
我跟上去,自言自语:“见鬼了…”
李峻谨慎地跟在我身后,小声提醒:“小姐这可不是在华国,晚上跟陌生人走不安全…”
“而且已经查证他是黑帮的人,我认为还是不要牵扯上关系为好。”
我摆了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啦~放轻松。”
接着随男人去最近的商场买了一部新的手机,他在手机上啪啪按了几下才递给我,“有事打电话。”
我就这样看着他,“?”
“你不是说要和我结婚?”
俩手下也侧脸看着他:“七爷?”
(5)
我一秒接过话:“你不是没答应…”
“那好,我问你。”
“你认识我吗?”
我:“知道啊,黑帮老大。”
“还有呢?”
“刚刚丧父?”
男人哭笑不得,点燃一根烟含在嘴里,“知道我们平日里做哪些勾当吗?”
“知道我得罪了多少人,又牵扯了多少兄弟的命吗?”
他一连指出好几个问题,“我们都是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指不定哪天就会一命呜呼,给不了你们这种小女生期待的一生一世和长久的陪伴。”
“这些你想过吗?就凭一张空皮囊要与一个陌生的男人结婚。”
我除了在他说出第一个问题时有些迟疑,但越听越觉得不是问题——毕竟我们家的人,随时都被最高等级的护卫力量保护着。
而且我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刚才的反制动作可不是作假的。
“你说的这些在我这儿都不成问题,我只在乎我男人对我好不好,对我亲近的人够不够尊重。”
“当然,第一要素得长得好看。”
他可能还是觉得我没听懂,想让我知难而退知难而退:“我二十八了。”
“我二十。八岁多好,知道疼我。”
李峻越听越不对:
【小姐这是狠了心要把自己送出去啊…】
【我该怎么办?在线求问。】
“小丫头,结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我脱口而出,眼神往他的下半身瞄过,“难道你不行?!”
几个男人都被我的言辞深深“折服”。
他捏了捏鼻根低笑,“不能随便说男人不行,也不要试图挑衅我。”
“试过了才知道。”
电话铃声这时候响起,乔女士的头像占据了大半个屏幕。
我轻点屏幕挂掉电话,“我很真诚的,和我试试吧。”
旁边的俩人扑哧笑出声。
“别瞎想,你俩一看就思想不纯洁。”
“我是说和你们老大结个婚试试。”
电话又响了起来,还是那张大头脸。
“接吧,万一有急事。”
我侧过身接通了电话,“喂?”
“兮兮你在干嘛呢?”
我看了眼男人,“没干嘛呢。”
“那你跟面前的小伙儿嘀咕什么呢半天才接电话。”
我环视了一周,没发现那个最可疑的身影,“小优又打小报告呢??”
“这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我正给您找女婿呢,帅吧?”
“路边随便逮的我可不认。”
“认不认带回来就知道了。”
“少给我贫嘴,你父亲到泰国首府了。”
“…不是吧,我不过就出来玩儿几天还能请他老人家出动。”
电话那头嗤笑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他有公务在身,你没看新闻?”
“我喜欢看年轻点儿的,看他做什么。”
“呵,就你嘴能扒拉,有本事把你说的那小伙带回来看看。”
“48小时带不回来,我就…”
话都还没说完,轰隆一声巨响,百米外背后的佛塔突然被轰炸倒塌。
“小姐!”
“小姐!”
耳返里传来好几声惊呼。
烟尘弥漫整个区域,呛得人无法直视。
(6)
“快走!”
男人伸手拉住我开始跑。
“阿豹。”
“知道了!”
李峻紧跟着在后面护卫,心里震惊不已:这个男人…竟能比我的反应还快。
“小姐。”
“没事,峻哥。”
壮汉撒丫子冲出去,按住耳机开始对话。
电话那头传来乔女士急切的呼唤声,“兮儿,你那边怎么了?!”
“没事,没事!先挂了。”
封砚声的手掌宽大有力,拽着我穿过混乱的人群。
“七爷!东侧有埋伏!”
“小姐,小心右边!”
他猛地把我按进街角的阴影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压低声音嘱咐我:
“别出声。”
李峻蹭着墙角跑过来,“小姐。”
男人让出位置,猫着腰小心地侦查。
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虽然不知道袭击者的目标是什么,但显然来者不善。
我小声问他:“冲你来的?”
“不重要,解决掉就行。”
卷发男从草丛那边滚进来:“老大,三辆车,十二个人。”
“看手法像是老K的人。"
封砚声快速扫视四周:“阿杰,带他们走安全通道。”
“七爷!他们可是华国人。”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来处。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无碍,去。”
“等等!”我抓住他的手腕,“你呢?”
“我没事,你们跟阿杰走。”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可以让…”
他把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外面有我的人。”
没等我反应,人已经消失在巷子尽头。
阿杰跑在前面,峻哥拽着我的手欲往相反的方向跑。
“小姐,我马上让大使馆那边派人来接应。”
“跟上阿杰,我信他。”
李峻拗不过我,只能听命。
阿杰领着我们穿过一条狭窄的巷道:“七爷从十六岁就开始处理这种事,比谁都勇猛。”
“外面的其他兄弟也会在两分钟内赶到汇合。”
我们拐进一家不起眼的杂货店,阿杰用泰语快速和店主交谈几句,随后带我们穿过堆满货物的后仓,推开一扇隐蔽的铁门。
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楼梯,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这是哪里?”
“安全屋。”阿杰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紧绷。
楼梯尽头是一间约二十平米的地下室,简陋但干净。
他打开灯,迅速检查了房间各个角落,然后从墙角的保险柜里取出一把手枪别在腰间。
我盯着他的动作发问,“你们经常遇到这种事?”
他扯了扯嘴角,递给我一瓶水:“争斗是家常便饭,规模嘛看情况。”
“喝点水,压压惊吧。”
“老K是谁?为什么要杀你们?”
阿杰的表情瞬间警惕起来:“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地下室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突然传来脚步声。阿杰立刻警觉地站起,手按在枪柄上。
脚步声停在铁门外,三长两短,然后是封砚声低沉的声音:“是我。”
(7)
阿杰松了口气,迅速打开门。
男人走了进来,白色衬衫上沾着血迹和灰尘,但看起来没有受伤。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我身上,确认我安然无恙后,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
“处理干净了?”阿杰问他。
封砚声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扔给我:“你的号码已经导入,联系人都在。”
我接过手机,屏幕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谢谢,那个…你没事吧?”
他扯松领带,“你看我像有事吗?”
阿杰识趣地退到角落,假装对墙上的地图很感兴趣。
封砚声在我对面坐下,那双深邃的目光直视着我:“现在,该谈谈你了。”
“我?”
“普通游客不会在爆炸现场那么镇定。”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也不会对我的身份毫无顾忌。”
我咽了咽口水:“我就是...胆子比较大。”
“是吗?”他忽然倾身向前,距离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火药和血的味道,“刚才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我妈。”
“你母亲…”他的眼神变得锐利非常,“她提到了'48小时'和'带回来',还提到了'新闻'和'公务'。”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人的听力这么好?
“你父亲是谁?”
我屏气凝神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让我来猜猜看,你叫乔南兮。”
“近日出现在新闻上的华人,除了军方就是政坛领袖。”
“可没有一个人姓乔的…”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是,却有一个人的夫人姓乔,他的家中刚好有个女儿与你一般年岁…”
我尽量控制自己的微表情,但瞳孔的震动还是被他发现。
房间里的空气至此凝固。
阿杰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溜圆。封砚声的表情却丝毫未变,只是手指停止了敲击。
“华国元首,慕希言。”
“而你现在用的名字多半是个假身份…”
他平静地说出这个事实,“我猜的对吗?慕小姐?”
见我闭口不答,他继续开口:“看来慕小姐是见多了男人,对我们了若指掌。”
我脸颊发烫:“那只是开个玩笑...”
“所以,”他慢慢靠回椅背,“华国的元首千金独自来泰国旅游,为什么会向一个黑帮头子求婚?”
“我...”我绞尽脑汁想找个合理的解释,却发现所有的借口在他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只是...想找个能让我妈闭嘴的人。”
封砚声突然笑了,那笑声低沉、动听:“慕小姐的思维方式真是与众不同。”
“老大,这...这太危险了。如果她父亲知道我们——”
“他知道。”我打断他,“我的警卫一直在暗处跟着,只是刚才的爆炸太突然,他们没来得及跟来。”
仿佛为了印证我的话,我的新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护卫队江成”。
(8)
封砚声挑眉示意我接听。
我按下接听键,开了免提。
“小姐,您安全吗?”电话那头传来江成紧绷的声音。
“安全,和李队长在一起。”
“元首已经抵达曼谷,您现在在哪?我们马上来接您前往大使馆。”
我看向封砚声,他未作任何回应。
“我没事,晚些再联系。”
“小姐,这不符合——”
“执行命令就行了。”我不容置疑地挂断了电话。
封砚声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父亲知道你在阿瑜陀耶?”
我咬了咬下嘴唇,“他来泰国是为了公务,不是来找我的。”
“什么公务?”
“我不清楚政治上的事。”
这是实话,我向来对父亲的公务敬而远之。
封砚声站起身,走到墙边的那幅泰国地图前:“联系阿豹,让他查查华国元首此行的公开行程和私下接触的人员。”
“还有老K的动向,看看是谁在捣鬼。”
“已经查到了。是之前被断了‘粮’的马仔,他有个表哥在我手下做事。”
男人一计眼刀甩去,“还用我教规矩?”
“处理了吧。”
“知道了。”阿杰点头离开房间。
地下室只剩下我们三人,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你不怕我?”
封砚声突然发问。
我抬头看他:“为什么要怕你?”
“我手上沾了很多血。”
他的眼神锁住我,“而你,是华国最尊贵的千金。”
“何为尊,何又为贵?”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我也并不相信善恶有纯粹之分。”
他微微眯起眼睛:“你怎么确定我不会鲨了你们?”
“直觉。”我指了指他的心口。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轻哼一声。
“别天真了,慕小姐。”他的声音低沉、危险,“世间之人皆为己利,我也不是你想象中能托付终身的男人。”
“你说了不算。”
“我的事情我说了不算?”
我倔强地仰起头与他对视,“我喜欢你这件事情,你说了不算。”
“我想与你一起这件事情,你说了也不算。”
封砚声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我的手腕内侧,那里的脉搏正疯狂跳动。
“你真是个奇怪的大小姐。”他最终松开了手,“现在,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带我回曼谷。”我揉了揉手腕,“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查老K的事。”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但你确实需要知道为什么老K会选在今天袭击你,不是吗?”我直视他的眼睛,“尤其是在我父亲刚好抵达泰国的这一天。”
他的表情终于变了:“你是在暗示什么?”
“我没暗示什么。”
“但两个巧合同时发生,通常就不是巧合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最终,他拿起外套:“阿杰会送你去曼谷。至于其他事...等我查清楚再说。”
“等等!”我叫住他,“我的提议还有效吗?”
他停在门口,没有回头:“什么提议?”
“结婚。”
“或者至少假装我俩在交往,让我妈别再安排我去相亲。”
封砚声的肩膀微微抖动,我以为他是在笑,但当他转过身时,脸上依然是那副冷峻的表情。
“慕小姐。”他慢慢走回到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如果你真想玩火,最好先确定自己不会被火烧伤。”
(9)
他的拇指狠狠地擦过我的下唇,然后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梯尽头。
我站在原地,嘴唇上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直到阿杰重新出现,我才回过神来。
“慕小姐,车和飞机都准备好了。”他的态度恭敬了许多,“老大吩咐直接送您去曼谷的文华东方酒店。”
“他不一起去?”
阿杰摇头:“还有其他要事处理。”
我只好跟着他走出地下室,脑海中全是封砚声最后那句话。
这绝不是结束。
曼谷文华东方酒店的总统套房里,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湄南河上不断穿梭的游船。
父亲坐在身后的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茶。
我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
“解释一下。”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为什么会出现在阿瑜陀耶的爆炸袭击现场?”
我转过身,直视这个目前最爱我的男人眼睛:“旅游而已,巧合。”
“巧合?”他放下茶杯,“你知不知道那场爆炸是针对谁的?”
我的手指在背后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封砚声?”
他的眼神骤然锐利许多:“你知道他?”
我走向沙发,在他的对面坐下,“他是泰国前黑帮首领的儿子,现在接管了帮派。爆炸是缅甸军火商老K策划的,不是吗?”
眼看着他的表情变得复杂:“李队长报告说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就是他?”
我点头,“他救了我。”
“你确定是救你,不是设的局?”父亲冷笑一声,“你了解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吗?”
“至少比那些您和妈妈安排的相亲对象真实多了。”我小声嘀咕。
男人揉了揉太阳穴:“这次访问,泰方特别提醒我注意安全,就是因为最近黑帮内斗十分激烈。而你——”
他指着我,“我的女儿,居然和他们的黑帮头子混在一起。”
“爸~”我向前倾身,拉着他的手撒娇:“您这次来泰国,到底是为了什么公务?”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常规的国事访问罢了。”
“然后就发生爆炸袭击?”
“慕南兮,”父亲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我太熟悉他这种回避的态度了。
每次涉及到他不愿谈论的工作,就会用这种语气打发我。
“好,我可以不问。”我站起身,“但我也要告诉您…我已经成年了,有权利选择自己交什么样的朋友。”
“朋友?”父亲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确定只是交朋友?”
我的脸颊开始发热:“当然!我们才认识不过几天。”
他叹了口气:“回房间休息吧。明天一早飞回京州,你妈妈很担心。”
“我不回去。”我固执地说,“我的假期还没结束。”
“这是命令!”
(10)
他站起身,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我不得不仰头看他,“护卫队会全程护送。”
我知道再争论下去不会有结果,只好转身走向卧室。
关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父亲正站在窗前,手机贴在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安排见面...尽快...”
门关上的瞬间,我迅速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新存的号码。
响了五声,无人接听。
我咬着下唇,编辑了一条短信:「明天上午十点,暹罗百丽宫咖啡厅。有重要情报。」
发送后,我盯着屏幕看了足足一分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窗外,曼谷的夜色如墨,霓虹灯在雨雾中晕染开来。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脑海中全是封砚声那双深邃的眼睛和擦过我嘴唇的拇指。
凌晨三点,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危险。别插手。」
我立刻回复:「关于我父亲和你的事,我想知道真相。」
这次的回复来得很快:「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如果我坚持呢?」
「为什么?」
我盯着这个问题,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为什么?因为好奇?因为担心父亲?还是因为...我想再见到他?
「因为我想见你。」
我最终诚实地回复。
长达十分钟的沉默后,手机再次震动:
「上午十点,百丽宫三楼男装区。」
我抱着手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次日清晨,我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戴着一顶鸭舌帽和墨镜,对李队长说:“我去商场买点纪念品,两小时后回来。”
“小姐,元首吩咐过——”
“父亲只说让我回京州,没说限制我在曼谷的活动。”
我打断他,“你们可以跟着,但是要保持距离,别打扰到普通市民。”
李峻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
暹罗百丽宫是曼谷最繁华的购物中心之一,即使是工作日的上午也人潮涌动。
我在三楼男装区漫无目的地逛着,时不时瞥向四周。
十点十五分,依然没有封砚声的身影。
正当我怀疑自己被放鸽子时,一只手从后面搭上我的肩膀。
我本能地抓住那只手,一个过肩摔的起势…
“就这么喜欢摔人?”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垂。
我猛地转身。
封砚声就站在我面前,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西裤,没有了之前的凌厉,却依然引人注目。
“你迟到了。”
他微微勾唇:“安全检查。”
说着,自然地牵起我的手,“跟我来。”
我们穿过几个品牌店,最后进入一家低调的西装定制店。
“七爷。”店员恭敬地鞠躬,带我们进入后面的VIP室。
房间隔音极好,门一关,外面的喧嚣完全消失。
封砚声松开我的手,示意我坐下。
“你父亲今早见了泰国副总理和国防部长。”
“谈话内容涉及边境军火走私和...我的父亲。”
我紧张到心跳加速:“所以爆炸真的和我父亲的访问有关?”
(11)
“看样子,你没有从他口中套到话吧…”
我尴尬地摇头,“他不说,我昨晚听到他让安排与某人见面,可是你?”
封砚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推到我面前:“认识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一个亚洲面孔的中年男子,穿着军装,眼神阴鸷。
“不认识。”我仔细看了看,“一个军人。”
“缅甸特种部队指挥官,也是老K的真正掌控者。”封砚声的声音冷了下来,“三天前,他秘密入境了泰国。”
“这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封砚声的目光直直盯着我:“你父亲此次访问的公开议程是经贸合作,但实际上华泰缅三方正在策划一次联合行动,目标是摧毁老K的军火网络。”
“消息可靠吗?”
“推测的,但根据其他线索来看错不了。”他轻描淡写地带过,“问题是现在消息走漏了,老K知道行动在即,所以先发制人。”
“那昨天的爆炸就是他...”
“是警告。”封砚声冷笑,“我父亲生前与老K有很多生意往来,但一直拒绝参与针对华国的军火交易。”
“这是他被杀的原因之一。"
“你是说...我父亲来泰,和你父亲的死,以及昨天的爆炸都是有关联的。”
封砚声点头:“你若不走,刚好处在风暴中心,极有可能被他抓去当作砝码。”
“所以你父亲让你回去是最明智的做法。”
我皱紧了眉头:“除了这个,我能做什么?”
他没料到我会这么固执:“你现在要做的是立刻远离我和泰国。”
“如果这事关我父亲的安危,我不会退缩。”
“而且,你觉得我从小到大遇到的危险少了吗?怕没有任何作用。”
封砚声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摘掉了我的墨镜。
他的指尖轻轻擦过我的太阳穴,引起我无意识的战栗。
“你这么...”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勇敢?或者说,叫鲁莽?”
“涉及高位掌权者的行动都是经过无数严格考量才能实施的,牵一发则动全身,极少数能做到只是根据自己的意愿来行动。”
“树大招风,这恰巧就是作为尘埃有的那么一丁点优势。”
“呵呵~你还把自己当作小人物了?元首千金这个身份可当不了小人物。”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也许是厌倦了所有人把我护在身后。”我轻声说,“也许是因为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他的眼神变得让我捉摸不透。
“老K在曼谷有个据点。”沉默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今晚在那里会有个交易,华方的接头人会出现。”
“我需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你想让我查父亲身边的人?”
“不是。”他摇头,“是要你离他远点。而告诉你这些只是让你明白危险人物的所在。”
“那你为什么又来见我?”
潜台词是——你就是其中一个。
封砚声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最后落在我的嘴唇上:“你说...你想见我。”
(12)
我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阿杰急促的声音:“七爷,有情况!”
封砚声瞬间进入警戒状态,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另一只手已经摸到腰间。
“待在我身后。”
门被猛地推开,阿杰冲了进来:“老K的人找到了这里,前后门都被堵住了!”
男人咒骂一声,迅速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把袖珍手枪塞到我的手里:“会用吗?”
“院里射击第一,只是没参加过实战。”
“够了。”
我们迅速从VIP室的暗门进入员工通道,狭窄的走廊尽头是一扇消防门。
阿杰打了头阵,封砚声把我护在身后,我们三个人快速地向紧急出口移动。
突然,前方拐角处闪出两个持枪的男子。
阿杰反应极快,一个侧滚避开子弹,同时开枪击中了其中一个人的肩膀。
封砚声一把搂住我的腰,带着我退回拐角。
枪声在密闭空间里震耳欲聋。
我握紧着手枪,心跳如鼓,脑子却异常地清醒。
“还有别的出口吗?”
他按下耳机,“阿豹,我们在百丽宫三楼北侧的员工通道,需要支援。”
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回应,接着是一阵刺耳的杂音。
信号干扰。
我估摸着李队长他们也应该在到处找我。
男人的眼神变得冷峻万分:“计划有变。”
“阿杰!引开他们,我带她走通风管道。”
卷发阿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枪声随即在走廊另一端响起。
封砚声推开头顶的通风口盖板,双手交叠着当作踏板:“上去,快!”
我踩着他的手爬进通风管道,转身欲拉他,却发现这人已经借力撑跳塞进了半截身子上来。
管道狭窄昏暗,只能匍匐前进。
下方不时地传来喊叫声和脚步声,每个瞬间都让我的呼吸更加急促。
大概爬行了十分钟,封砚声叫停并移开了一块盖板。
下方是一个杂物间,空无一人。
“从这里出去后是员工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他低声说,“我的车在那里。”
就在我们准备下去时,杂物间的门被踹开,三个持枪男子冲了进来。
男人反应极快,一把将我推回去,同时开枪击中那两个人的膝盖。
“走!”
子弹擦着通风管道飞过,金属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我们拼命爬行,直到拐过两个弯才暂时安全。
又往前爬了几十米,移动到出口。
封砚声一脚踹开盖板跳了下去,然后伸手接住我。
“你受伤了!”
我发现他的右臂衣袖已经被血浸透。
“没事。”
“出去后,左转有一条道通向电影院。”
卫生间里空无一人,警报声在远处不停地回响。
“能走吗?”
他无语地看着我,“我伤的是手,不是腿。”
“还有心情开玩笑就没事。”
他用领带简单地扎住伤口来止血:“跟上。”
我们混入惊慌的人群中,随着疏散的人流离开了商场。
外面已经围满了警车和救护车,记者们扛着摄像机四处拍摄。
他带着我穿过一条小巷,最后停在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前。
阿豹已经在驾驶座等候,看到我们立刻打开车门。
“七爷!”阿豹看到封砚声衣服上的血,脸色大变。
“没事,开车。”封砚声把我塞进后座,自己随后坐进来,“去安全屋。”
(13)
车子驶离混乱的现场,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发抖。
封砚声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我安抚着。
“第一次?”
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瞪了他一眼:“你经常中弹?”
“职业风险。”他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然后对阿豹吩咐道,“把那颗‘钉子’拔掉。”
阿豹点头,通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不是她。”
我给李队长发去了一条“安全”的信息。
[小姐,你现在在哪?]
[离开商场,安全屋。]
他们在曼谷的安全屋位于郊区的一栋普通公寓楼内,外表毫不起眼,内部却装备精良。
阿豹迅速取出医疗箱,熟练地为封砚声处理伤口。
“伤口不算特别严重,但需要缝合。”
我看着他赤裸的上半身,肌肉线条分明,却布满了各种疤痕,记录了危险的人生。
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胸附近的一个圆形疤痕,看起来像是近距离枪击留下的。
“谁干的?”我忍不住伸手触碰那道伤疤。
封砚声抓住我的手腕,但没有推开:“老K的人,三个月前。”
“差点死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嗯,就差一点。”
阿豹缝完最后一针,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说危险了?”封砚声向后靠在床头,黑发有些凌乱,更添了几分野性。
我拿起湿毛巾擦拭着他额头上的冷汗,“我更明白的是为什么必须阻止老K。”
“这不是你的事情。”
“从他们向我开枪的那一刻起,就是了。”
“而且...这攸关你和父亲的安危,我不想袖手旁观。”
封砚声的眼神变得复杂,他抬手抚上我的脸颊:“为什么一个元首千金要关心一个黑帮头子的死活?”
“也许是因为...”
我倾身向前,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这个黑帮头子的模样生得特别特别...特别好看。”
“让我舍不得。”
他低笑一声,突然用力将我拉得更近,我们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你确定不是一时冲动?”
“非常确定。”我轻声回复,然后吻上了他的唇。
男人的嘴唇比想象中柔软,还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他先是一愣,随即反客为主,一手扣住我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血腥味和男性气息包围着我,令我眩晕。
当我们终于分开,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异常深沉:“你知道招惹我的后果吗,大小姐?”
“怎么?”
我挑衅地看着他。
男人缱绻开口:“葬礼那天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把你带回去关起来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那会儿真的在看我?”
“自然!凡凡人群中的一抹艳丽佳人,很显眼。”他突然有些不悦,“你不知道,周围看你的人有多少。”
“巧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门外传来阿豹的咳嗽声:“七爷,有紧急消息。”
封砚声叹了口气,松开我:“进来。”
阿豹推门而入,表情凝重:“老K今晚的交易地点确定了,在湄南河的一艘游艇上。还有...”
他犹豫地看了我一眼,“慕希言的行程显示,他今晚会出席阿布康的私人晚宴,地点也在湄南河畔。”
我和封砚声交换了一个眼神。
“准备武器和船只。”
阿豹离开后,我担忧地看着他:“你的伤..”
“小伤。”他盯着我嘱咐道:“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你要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你先答应我另一件事,我再回答你。”
我固执地扯开他的手站了起来,表情十分严肃。
“什么?”
“活下来。”
“然后和我结婚。”
封砚声怔住了,随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连眉骨上的疤痕都变得柔和许多:“慕南兮,你还真是头犟驴。”
“彼此彼此。”
(14)
警卫队赶到安全屋外,与我们一同前往目的地。
夜幕降临,湄南河上灯火璀璨。
封砚声站在船头,黑色的风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阿豹驾驶着快艇,在河面上划出了一道银色的水痕。
我坐在船舱里,检查着他给我的那把格洛克43。
“待会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封砚声回头看着我,月光在他的身上镀了一层冷硬的银边。
我将手枪别在后腰,“听你的,但也不要小瞧了我好吧。”
河风带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远处那艘灯火通明的豪华游艇越来越近。
“那是阿布康的私人游艇'金色娜迦'。”阿豹压低声音。
封砚声眯起眼睛:“老K选择在这里交易,是赤裸裸地挑衅。”
快艇在距离游艇约三百米处熄了火,我们改乘了救生船借着夜色缓缓靠近。
他从防水袋里取出两套服务员制服,“穿上这个混进去。”
五分钟后,我们换好衣服登上了游艇。
甲板上宾客如云,觥筹交错。
我整理着制服过大的袖口,看到封砚声往香槟塔的底座上粘贴微型监听器。
“金色娜迦号的主人阿布康·西里瓦。”他在递给我托盘时压低了声音,“他是军区副司令,上个月又接管了曼谷卫戍部队。”
我好像在二层瞥见了父亲的身影,手一抖,冰桶里的香槟瓶相互碰撞发出声音。
他正在上面与泰国总理交谈,而封砚声提到的那位阿布康将军——也就是新闻里常出现的鹰派人物,此刻正抚摸着西装翻领上的红宝石领针,游刃有余地与身旁的曼妙女子谈话。
那女人背对着我们,一袭暗红色礼服勾勒出曼妙的身材曲线,乌黑的长发高高盘起,露出白皙的后颈。
封砚声的动作突然一顿。
“怎么了?”
“那是...”他的嗓音带着几分不确定,“我父亲的第三任妻子,苏拉。”
我惊讶地看了过去:“那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道。”
“自三年前失踪后,我们都以为她死了。”
这时,她突然回过头,视线直直地穿过人群落在我们的身上。
红唇缓缓勾起一个诡异无比的微笑。
“被发现了。”封砚声迅速拉着我退到立柱后方,“计划有变,我们从——”
话音未落,整艘游艇突然剧烈地震动,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响,人群瞬间陷入恐慌。
“有炸弹!”
灯光闪烁了几下后便熄灭,只有应急灯发出幽暗的绿光。
“趴下!”
封砚声一把将我护在身下。
子弹擦着我们的头顶飞过,击碎了身后的琉璃装饰。
他掏出手枪还击。
混乱中,我看到苏拉从容不迫地穿过尖叫的人群,手中拿着一把银灰色K5。
这个女人!
“爸!”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封砚声死死地按在怀里。
“别冲动,你父亲那边有安保预案,你别去添乱!”
更多的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宾客们四散奔逃。
在混乱中,我看到父亲被一众安保人员护送着向游艇上层移动,李队长一行在甲板外侧打掩护。
而阿布康则带着几名军官退向了救生艇的方向。
封砚声拉着我匍匐前进,躲过一波又一波的子弹。
“她竟然是老K的人。”
(15)
退到厨房区域,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迅速检查了后门:“通往引擎室的楼梯在右边,我们从那里走。”
门猛地被踹开,女人优雅地站在门口,手中的枪直直地对准我们。
“好久不见啊,小七。”女人的声音听着很是甜美,“你长得真是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封砚声挡在我的前面:“为什么?”
“为什么?”
“你难道忘了,你父亲总是太过固执,不肯妥协。而我们的目标需要新的合作伙伴,比如...阿布康将军。”
“所以你们就杀了他。”
“生意决策而已。”她耸耸肩,“就像现在,杀了你和慕家千金,再嫁祸给缅甸反抗军...完美的计划,不是吗?”
她的手指在扳机上开始收紧,厨房的管道通风板落下。阿豹从天而降,长腿横扫将苏拉手中的枪打落。
封砚声趁机扑上去,两人展开激烈搏斗。
她的身手竟出乎意料地好,一记肘击打在封砚声的伤口上,鲜血立刻浸湿了他的衬衫。
“小心!”
女人已经捡起枪,对准了封砚声的后心。
根本来不及思考,我拔出格洛克对着她扣动了扳机。
枪声在密闭空间里回响。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腹部涌出的鲜血,一双美目瞪着我:
“你...”
然后缓缓倒下。
他迅速上前夺过她手里的武器,确认失去行动能力后,转向我:“枪法不错。”
“名师出高徒嘛。”
“走。”
阿豹此时已经打开了逃生通道:“老大,游艇正在下沉,得抓紧!”
顺着紧急楼梯下到救生艇平台,我发现大部分救生艇已经被放下。
远处传来警笛声和直升机的声音。
“在那!”我指着最后一艘救生艇喊道。
就在即将登艇的时候,一个黑影从侧面扑来,将封砚声撞倒在地。
阿布康!
两人在狭窄的平台上拳拳相斗,好几次都差点掉进漆黑的水里。
“快走!”
我站在原地举起手枪瞄准,却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而不敢开枪。
阿布康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封砚声的胸口狠狠扎了过去。
幸好他侧身避开了紧要部位,刀刃扎进了肩膀。
他闷哼一声,一拳打在阿布康的太阳穴上。然后趁着对方眩晕,一脚将那人踹进了河里。
阿豹协助我将他扶上了救生艇,迅速驶离正在下沉的游艇。
我撕开自己的衬衫下摆,用力压住他不断渗血的伤口:“忍一忍。”
可血根本就止不住,手也跟着不停地颤抖。
他按住我的手,“没事的。”
直升机的声音越来越近,探照灯照亮了我们的小艇。
抬头望去,是泰国警方的救援直升机。
封砚声强撑着坐直身体低声对我说:“不能让他们发现我。”
我立刻会意,转头对阿豹说:“快,把救生艇往那边的礁石区开!”
阿豹迅速调转方向,借着夜色的掩护把小艇隐入了一片突出的礁石群后。
直升机从我们的头顶上掠过,探照灯的光束在附近水面来回扫射。
封砚声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血已经浸透了我临时包扎的布条。我焦急地看向阿豹:“我们得尽快送他去医院!”
“不行,”他咬着牙摇了摇头,“警方现在肯定在各大医院布控,去就是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你失血太多了!”
阿豹提议:“去老爷子的诊所吧?”
然后看了看他的眼色。
封砚声没有接话。
老爷子?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李队长发来的消息:「小姐,您在哪里?元首很担心。」
「安全,很快回来。」
封砚声虚弱地放开我的手:“你该回去了。”
“开什么玩笑!”
“慕南兮,”他打断我的话,眼神异常坚定,“你父亲需要知道今晚的真相。阿布康如果没死,他还会卷土重来。”
“我知道。”
“你回去才安全。”
我根本不听他讲的话,“阿豹,先送他去诊所。”
二十分钟后,我们在一处隐蔽的码头靠了岸。
“阿豹,我的话不管用了?”
“七爷,你当然是我老大。但是…这丫头以后多半会变成管事的,我都懂。”
(16)
我与他击了个掌,“今天这么会来事。”
封砚声:“…”
然后在码头换了一辆面包车,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家不起眼的按摩店。
店后的暗门里,是一位戴着眼镜白发苍苍的老医生。
他抬了抬眼镜,“怎么不死透了再来我这儿。”
我刚要呛回去,阿豹朝我使了使眼色。
“老大这不是盼着再来看看您。”
他瞄了一眼男人的伤,背着手站起身:“怕死就进来吧。”
我凑近阿豹,“这是…”
“他是老大的义父。之前因为经常受重伤,被老爷子发话不爱惜自己身体就别来见他..”
“所以口气不太好。”
“匕首插得太深,得马上拔刀。”他检查后摆着一张臭脸,“但你们再清楚不过,我这里的设备和药品有限,怕疼的话就滚吧。”
我连忙上前拉着老爷子的手,“义父,您最心善了。就看在他手臂和肩膀都有伤的份上,特别是肩膀的位置耽搁不得,不与这犟驴一般见识。”
“可好?”
老人家偏过头来,“这丫头是…”
他俩刚要开口,被我截和:“我是他女朋友,您也不希望我跟着一个会留下后遗症的男人吧?”
他看了看封砚声,指着我问,“她说得是真的?”
“好小子,不早点带回来给我看看!”
“阿豹,给我打下手!”
“捱,是,老爷子!”
封砚声躺在手术台上额头全是冷汗,却还对我挤出一个笑容:“去吧,死不了。”
“我再等等。”
“快回去吧。”
我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然后转向阿豹:“照顾好他。”
走出诊所,夜风拂面,吹散了些许铁锈味。
李队长的车已经等在巷口,见我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带我去见父亲。”
在前往大使馆的路上,我整理着思绪。
今晚发生的一切太过震撼,阿布康直接参与刺杀行动...而父亲,他知道多少?
大使馆灯火通明,安保措施比平时森严了数倍。
我被直接带到了会议室,父亲正和几位高级官员低声交谈。看到我进来,他立刻起身,眼中满是担忧。
“小兮!”
我扑进他的怀里,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父亲轻拍我的背对其他人说,“请给我们一点时间。”
待会议室只剩下我们两人,我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今晚发生的一切,从混上游艇到发现苏拉的真实身份,再到最后的枪战和逃生。
当然,我省略了商场遇袭和封砚声受伤的部分。
父亲听完,眉头紧锁:“阿布康...我早该想到的。”
“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17)
他紧闭着嘴,思考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拉着我坐下:“这次访问表面上是经贸合作,实际上是为了调查一起跨国军火走私案。我们怀疑泰国军方高层有人参与其中,但没想到会是阿布康。”
“那封砚声的父亲...”
“他父亲是我们放在这边的线人,多年来为我们提供了许多关键情报。一周前收到消息说他突然离世,我们就知道事情有变。”
我震惊地看着父亲:“所以...封砚声知道你是...”
“他不知道。”父亲摇头,“我和他父亲的联系是绝密。不过现在看来,他继承了他父亲的立场。”
我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阿布康没死,他一定会回来报复的。”
父亲点点头:“我已经和泰方总理沟通确认过,他们会下令加强所有出入口岸的监控。至于你...”他严肃地看着我,“明天一早就给我回去。”
“不行!我不能...”
“慕南兮!”父亲又一次罕见地直呼我的全名,“这不是儿戏!你已经卷入了危险,我不能允许你再这样冒险!”
我咬着嘴唇:“至少...至少让我确定他的安全。”
父亲沉默良久:“我会安排人加强防卫,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回到酒店房间,我立刻给阿豹发了消息:「他怎么样?」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手术很成功,疼,在骂人。」
我忍不住笑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些。
接着又发了一条:「告诉他,我明天要回国了。」
这次等了很久才有回复:「他说,他会记得。」
第二天清晨在父亲的坚持下,我登上了回国的专机。
飞机起飞前,最后看了一眼曼谷的天空,在心里默默许下承诺:我一定会回来的。
(18)
三个月后,京州国际机场。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远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车边。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眉骨上的疤痕在阳光下依然醒目,手腕上那串佛珠泛着温润的光。
他朝我走来,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浅笑。
我扔下行李扑进他的怀里:“你不是说下周才来。”
“惊喜,不是吗?”
“你不知道...他们为了不让我再乱跑,安排了数不清的演习任务,都要累死了。”
“这么幽怨?”
他轻轻吻了吻我的发顶,“阿布康落网了,老K的势力也被连根拔起。你父亲...帮了我们不少忙。”
我抬头看他,皱起了眉头:“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嗯。”
“谈了很多...包括我们的事情。”
“他同意了?"
封砚声笑着摇了摇头:“出了好几个考验项目,都还没来得及做。”
“每天只能在视频里见你,实在忍不住。”
我大笑着牵起他的手,把脸凑近:“看吧,看吧,现在给你随便看。”
他的眼神灼灼,“看不够。”
“这几个月,我每天都在后悔放你走。”
我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啄一下:“所以现在来抓我了?”
他低笑一声,突然将我打横抱起,引得周围旅客纷纷侧目。
我惊呼着搂住他的脖子:“干什么!放我下来!”
他大步走向停车场,“带你去个地方。”
阿杰站在车边冲我们挤眉弄眼:“嫂子好!老爷子说让你有空去泰国看看他。”
我从封砚声怀里挣脱:“那是肯定的,也多亏了他老人家,阿砚才能生龙活虎。”
“他第二天就把我们赶出诊所了…”
“?”
“说儿媳妇都走了,我们没资格待在那。”
这也行?
(尾声)
车子驶入京州郊外一座隐秘的山庄,月光透过竹林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封砚声牵着我的手穿过回廊,木质地板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这是我在国内的落脚点。”
他推开主卧的雕花木门,檀香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正中摆着一座半人高的白玉观音,与他在泰国收藏的佛像风格迥异却莫名地和谐。
我好奇地触碰观音衣袂的纹路:“你真这么信佛?”
“不信。”
他从背后环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但需要这些东西提醒自己,刀尖舔血,未尝不能保有慈悲。”
月光透过纱帘,在他眉骨那道疤上流淌。
我转身捧住他的脸,指尖描摹过疤痕的轮廓:“还疼吗?”
“这里不疼。"他捉住我的手按在左胸的刀伤处,“但这里每次下雨都会隐隐作痛。”
掌下的肌肤隔着衬衫传来阵阵热度,我忽然发现他的心跳快得惊人。
这个在枪林弹雨里眼都不眨的男人,此刻的睫毛竟在微微颤动。
“我看看。”
故意板起脸去解他的衬衣纽扣,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按在观音像前。
白玉的凉意透过背脊,面前则是他灼热的呼吸。
“慕南兮。”他喉结滚动,“慕先生给了我三个月试用期。”
我咬住下唇憋笑:“所以?”
“所以...”他的吻落在我的耳垂,带着薄茧的手掌抚过后腰,“今晚只能点到为止。”
月光在交缠的衣袂间游走,白玉观音的眉眼在他的肩后若隐若现。
直到东方既白,那串佛珠还悬在床沿上晃来晃去。
事后他支着头看我,用领带在我手腕淤青处系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这就是你的点到为止?”我踹了他一脚却扯到酸痛的腰,倒抽着气跌进他的怀里。
院外突然传来阿杰的干咳:“七爷,元首来了...”
我僵在那里,封砚声抓起衬衫盖住我的肩头,“这就来。”
“被抓包?”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有我替你挡着。”
“他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传统。”
白玉观音的净瓶里,一枝桃花正开得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