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童国强
一个星期前,妻子就念叨要去摘桑葚。可我没有时间,抑或没有情趣!
某日晚上下班回家,见客厅的茶几上有一筐桑葚,妻子说是下班后去郊区摘的。
桑葚在灯光下乌黑发亮,我的味蕾顿时萌动,口水在舌尖间流转。去厨房取出瓷瓢,便趴在茶几前开始狼吞虎咽!几瓢下肚,肚子倒是饱了,却没有吃出桑葚的味道,没有吃出儿时桑葚酸酸甜甜的味道!
酸酸甜甜桑葚的味道,撩起了我儿时诸多的回忆。
我老家就在风光旖旎的白露山下,村前有甘溪,清澈见底,日夜流淌。在我小的时候,栽桑养蚕是农村合作社发家致富的传统行业,甘溪两岸全是一望无际碧绿的桑林。“村中养蚕妇,未晓上桑树,下树喂蚕饥,儿啼也不顾。”养蚕是件很辛苦的事,我小姑姑是合作社养蚕的姑娘,采桑喂蚕之余会带一些桑葚给我们几个小家伙解馋。
那时候,我们管桑椹叫作“桑乌珠”。桑乌珠有紫黑、紫红、红白、青色等几种颜色。乌黑的那种味道比较甜美,红紫的酸甜,红白的较酸,青色的则味同丝草。那时,水果不多,能吃的野果不多。桑乌珠是大自然对我们最奢侈的馈赠。桑乌珠刚刚开始成熟,桑树地里就热闹起来了。大人、小孩刚走一拨,又来一茬,络绎不绝。未等它变乌黑,已成果腹之物;吃多了那些红色的桑乌珠,又酸又甜的味道,反而觉得回味无穷!
《本草新编》上有关桑葚的记载:“紫者为第一,红者次之,青则不可用”,至今我却一直觉得,酸中带甜是桑乌珠最纯正地道的口感。
小时候,立夏前后的很多礼拜天,我们这些小孩多半是在桑树地里度过。上学的日子,偷偷摸摸背着老师也会去。午睡课,班上整日不读书的男生,趁没有老师在教室督班,暗地里约好几个同学,从学校侧门跑出去,鬼鬼祟祟穿过几条弄堂,走过田间小路,直奔溪滩桑树地。进入桑树地后,也就进入我们的自由快乐的世界。仰着头,半蹲着身子,在树下钻过来再钻过去,钻过去又钻过来。发现紫红色的桑乌珠,我们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了。有时还会发现癞蛤蟆或者是大蜘蛛,那是我们附加的快乐。采摘品尝,玩耍游乐,疯了个把小时,依依不舍返回。不顾手上沾满了紫红的浆液,嘴唇上也留下了桑乌珠的印记,偷偷潜回学校门口,躲在墙角处,等待午睡课下课。当叮叮当当的钟声骤然响起的时候,同学们从教室里一哄而出,我们就在那时刻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教室。
那时的学校没有传达室,更没有保安,被老师捉住的几率少之又少。摘桑乌珠着实给单调的读书生活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
昨天立夏日,回到老家,女儿提议要摘桑乌珠。
立夏时节,“南国似暑北国春”,江南的天气本应该有点燥热, 但今年的立夏竟然天清气爽,凉风习习。何不趁着这好天气去野外走走呢?妻子也在一旁附和着。
于是,吃过午饭,带着老母亲,一起沿防洪堤坝去寻找儿时的“桑树地”。
堤坝边上,印象中一望无际碧绿碧绿的桑树地,早已被森然矗立的房子塞得严严实实;没有房子的地方,有的变成了油菜地,有的则是一地荒草,那片曾经熟悉的自由快乐的天地已经凌乱破碎,荡然无存。路上不断有熟人跟老母亲打招呼,我却很少认得这些同村人,一起上过小学的同龄人,也只能知道名字,尽管碰到也多半对不上号!
老母亲脸上皱纹舒展,很开心,女儿也特别高兴。
大约走了三四里地,但见前方河边上有一大片碧绿的桑树。女儿好像久在沙漠跋涉的旅人发现了一片生意葱茏的绿洲,高兴地跳起来:桑树、桑树,前面就是桑树地!
于是,女儿带我们跨过挡水墙,欢喜激动地跑下河堤,冲进桑树地。左边的桑树,是近几年新栽,离地只有四五十公分,枝叶繁茂,枝条上却看不到桑椹影子。右边的桑树,枝节盘旋,高达丈许。我猜测,这些老桑树至少也有十几年的树龄了。走到树下,抬头细看,枝条上、叶片间,密密地排列着一节手指大小的桑乌珠,有的乌黑、有的紫红、有的青白……煞是好看。女儿兴奋不已,站树下摘了一阵子,又爬上了树杈,摘了一把又一把。
我沿着桑树地外围,顺着高低不平的小路,慢慢地走着看着。随手摘下几颗紫红的桑乌珠,慢慢地放入嘴里,微动牙床,桑乌珠滑入咽喉,瞬间感受到了一丁点酸甜,很淡,很淡。一颗、两颗、三颗……细细品尝,却怎么也品不出记忆中的那种酸酸甜甜浓烈的味道。
女儿从桑林中钻出来,双手已经变得乌黑,脸上、胸口都沾满了紫红色,对着她妈妈连声说,这桑葚好吃,这桑椹真的好吃!老母亲则在一旁咧着嘴像个小孩子似的笑个不停。
古诗云:恰是春风三月时,芳容依旧恋琼枝。情怀已酿深深紫,未品酸甜尽可知。可是,站在这高大的桑树之下,我怎么找不到那种酸酸甜甜浓烈的感觉呢?
当我们准备回家时,堤坝上又来了一群人,几个小孩挥舞着手中的塑料袋子,笑着喊着,那么开心。我想他们一定也是冲着这片桑树地来的!
沿着堤坝慢慢往回走,回望这片碧绿碧绿的桑树,我恍然顿悟:也许,有些味道、有些感觉在当下可以酣畅淋漓地体验到,但此去经年,时过境迁,大多只能鲜活在记忆中!正如我女儿、老母亲,还有那些小孩,若干年后,她们还能找到今天吃桑乌珠的味道和欢喜的感觉吗?!
走着走着,心中突然多了些许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