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的故事,让我讲了十年

这个故事于她,源自2013年底,恰好就是十年前的现在,但估计她肯定不记得了!故事的主人公叫宁,还记得那是一个冬天,她突然来到我办公室,说要签约,如果是别人,我一定高兴地祝贺,并且给她签字盖章,帮助她顺利办理手续,可是宁不同,据我所知,从大三开始,她就一直准备考本校的研究生,对于我这个旁观者来说,物理学院的考研率还是相当高的,不出意外的话,她继续读书前景一定很乐观,读研、被老师送出去联合培养,读博士,发很牛的文章,留校当个老师……想想我都觉得幸福。可就在这离考试还有不到一个月的节骨眼,她却突然冒出来签约的念头,签的是她家乡的中学——清河一中。据说,那里一年后会给她编制,给编后她的收入会是3000元左右,其实不多。宁一定想不到,我俩的缘分,从那次因为签约的碰面,悄然展开……

这个故事于我,源自一篇QQ空间的博文,叫做《一次失败的咨询》。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失败呢?因为我在该死的助人情节的驱使下,竟然花了一个小时想尽办法说服她坚持考研不要签约,说的我自己都被感动了,但还记得她突然抬头,幽幽地对我说:“老师,签约的手续很难办吗?”,那一刻我的心态就是:完了,咨询失败了(当然,现在看来,没有一厢情愿的咨询),但以当时的我的心态,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放着更好的发展前途不管,却给自己选了一条一眼望得到头的路,回到家乡,不就意味着回到起点,大学白上了吗?真的,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我那时就是这么想的。博文发出去没多久,我就收到了小姑娘的留言,小姑娘是这样给我跟帖的:

边老师,谢谢您,不过,离家10分钟的自行车程,每天安静的教学、顾家、给我未来的宝宝和我自己一个更真实点的大自然,有时间和家人在老家种点菜,种点花,半城镇、半农村,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哎呀!我的心啪的一声,一下子就被打到了!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初那么真切的感觉。小姑娘,谢谢你,这么笃定地告诉了我——明白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有那么重要!当初我研究生毕业,放弃了深圳9000的工作,直接选择回家,不是也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吗?反复琢磨,反复抉择,从学校的行政部门申请回到学院,不是也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吗?换了老师的立场,反而被大众的观念困住,光顾着说“前途光明”的大话,忘了教给他们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这份收获被我用在了生涯课程中,当我讲起“生涯宽度”(通常是指一份职业的生活平衡程度,这是一个横向展开的概念。除了职业中的角色,我们每个人都在社会中承担着各种角色,比如子女、父母、亲人、朋友、义工、公民等)的时候,我总会讲起宁的故事,这个故事讲成了河北省特等奖、讲到了清华大学、北师大,讲给不下一百场的各色人听。好奇怪(其实也不奇怪),大家没有被去美国读博的一楠打动,没有被千万级创业大神打动,甚至没有被跨专业读书的潇琳打动,唯独讲到宁,台下就总会出现潸然落泪的、眼睛里有光的、频频点头的……

时代的脉络看来是柔软的,击中人心的不是成功、财富、位高权重,而是一碗妈妈做的、热乎乎的汤。不管就业市场怎么变,行业发展怎么变,但中国人这份融入乡土,依偎亲情,复归简单生活的愿望不会变。于是,每年年初,带着一届届新的学生,从“生涯四度”开始反思,再给自己制定年度计划,成了我开始一年新生活的“仪式感”,这份仪式感里,总少不了一份牵挂着宁的心,想知道她的新一年,会有什么新期待、新变化。

毕业三年,她高兴地跟我说:边老师,我还在清河中学呢,你说这是不是心有灵犀呀,我这几天也想你来着!对了边老师,我结婚啦,从认识到结婚就三个月,但真是感觉人对了,才这么快的,不认识我们的都以为我们在一起好多年了呢!

又过了两年,宁从新娘子变成了新手妈妈,她给我留了长长的信,谈自己的近况:

璇姐姐好,新年好哈哈!我现在生活的很惬意我认为也挺充实有意义的。工作上我教高二两个班的物理,没有当班主任。大致就是跟着学校安排进行工作吧。现在的工作心理状态就是不想去争也不给级部拉后退。中规中矩。我现阶段更注重家庭状态,女儿快两周了,婆婆不是上班的,可以在家给看孩子,但是我只要学校没事就回去看孩子,婆婆人挺好的,但是育儿还是想亲力亲为,我女儿的性格现阶段很好,不管在家还是在外面都很外向很有礼貌,这是整个良好家庭环境促成的。我通过读尹建莉的书,自己成长反思了许多我性格的不好的地方,家长性格好孩子性格才会好。我老公去年年底结束了在河北中医院三年的医师规范性培训,现在在县医院心内科。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是大事,不用经常异地了。我和我老公都是大学毕业,交流起来很顺畅,情绪上出了问题我们基本上不过夜。就家庭中某几个问题,我们能等孩子睡着后讨论到凌晨一两点。我会努力地说出我真实的看法,感受和我希望问题可以怎么解决。边老师,看我说的这一堆就看出我现阶段对工作懈怠了。要说不想积极工作,也不是。前几天开教职工大会,一个班主任发言,说她和学生的故事的时候我很羡慕,我也希望我和我的学生有好多有意义的故事。但是我感觉工作和生活我做不到那么科学的安排。一个记者采访孙俪时,问:你家谁的地位最高?她说谁都可以是最高的,今天这个人有需要那么这个人今天的地位就是最高的,明天另一个人需要被关注的话那么另一个人就可以在最高位置。我现在的感觉是我女儿比学生更需要我,我也更需要我女儿。孩子的性格应该真的是在很小的时候大致形成的。就像世界万物再复杂,也都是遵从极简单的规律,孩子有了好性情,那成长中遇到问题时,她会因为看的清楚而不怕被打到。在她没上学之前,能多陪伴就给的多一些。我今年打算要二胎了。就意味着我的重心还是在家庭,等孩子一天有八个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待在学校,有三四个小时待在家里的时候,也就是我可以在工作上用更多心思的时候了。我是这样打算的。我感觉没孩子之前还是要多学习,只要有心,是好东西就学习,而且我有孩子以后我就更庆幸自己的职业是教师,其他的任何职业不可能有这么多假期,而且和孩子的假期正好重合,多在工作中努力,弄个研究生学历还是很有好处的,升职称就简单多了哈哈。找对象,物质条件可以过得去就行,主要还是看性格能不能和的来。这世界上真爱是有的,但能不能落在自己身上,这真是一个概率问题。爱情是婚姻的基础,但不是全部,顺畅的沟通交流才是常路。

看着小姑娘有条不紊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感受着来与于孩子、婆婆、老公、工作等多重身份的自我反思和定位,稳稳地期待未来,突然发现,我们之间,不再像老师和学生,而更像是朋友,她对我的称号,也从老师变成了姐姐。而我呢,逐渐开始被学生反哺,从他们身上学习怎么经营家庭、怎么对待孩子,甚至跟老公有矛盾了,怎么做到不过夜。

二胎妈妈

时间来到了2020年,宁又完成了华丽变身,成了二胎妈妈,敞开怀抱等待新生命的到来,不恐惧、不焦虑,甚至暂时放下工作者身份,小姑娘也仍然是满脸笑容的样子,似乎生活总是充满阳光的!

2021年年初,宁如期而至,这次,她给我发了短视频,认真地告诉学弟学妹们:

我们不经意的懒惰和精益的努力都是在呈一个指数型的积累,他们终将会在我们绽放的那天给我们最终的结果,所以我希望大家珍惜每一天,做能让我们感觉充实的事情,如果再给我一百次的选择,我还是会选择回到县城😄

祝福你,姑娘,选了对的生活,找了对的人,守着家人,再养个孩子,就这么一直走下去,稳稳的生活,多好!我从你的脸上看到了坚定。

2023年伊始,我们又如期在网上约会了,这次仍然是年度关键词和新年计划的发问:

亲爱的边老师好🌹感谢你还关心着我,我选择温度和深度。我现在上着两个班的物理课同时我也找到了我的热爱,我喜欢心理学。我已经考到心理咨询师证书,我加入到了我们县的心理名师工作室。 我是自学自医,我也发现现在有多的学生和家长,包括身边的朋友都会有很多情绪上的困扰,甚至导致身体上也出现了相应的症状。我对这个方面的问题很感兴趣,所以我会深入学习心理学内容,一边把自己活成一个柔软、居下、谦卑的女人,一边用这37度的温度来温暖更多有缘人。感恩边老师对我的关心🙏您这每年的一次关心,让我感觉您一直在鼓励和支持着我,感恩遇见您💝

不知道会不会有点冒昧,虽然每次都是为了讲课,带着谋种目的来如期“约见”,但似乎不过问一下小姑娘的近况,我心里就空落落的。这个时期的我,也因为逐渐开始接触叙事咨询、各种生涯卡牌,开始聆听各种各样有趣的人生故事,其实校园里像宁一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有故事、有想法、时不时有困惑,少不了成长的收获,他们都平凡地站在某地某校的三尺讲台上,用这个人的力量,影响着一代又一代新的年轻人,我开始逐渐感谢起自己的职业来,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有幸接触到这么多人,听那么多故事呢!

时间来到了2024年末,我们交流的第十个年头,这一年的宁,给我发来了这样的留言:

璇姐好🌹😄,好感恩你每年都记得关心我💞

        璇姐,我提炼出的词是“出生”。这两个字对我来说需要极大的勇气。回望我的34年。我一直在努力做个乖孩子,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努力爸妈的乖孩子,后来努力做乖老师,结婚后努力做乖媳妇,乖儿媳,好妈妈。我娘家婆家都感觉我是我们这代人里最安逸最幸福最幸运的人。但我知道我出了问题。我总是处于恐惧之中而不自知,我已经成了一个空心人而不自知。我一直在“成长”,现在我才知道我是坐在木马上努力。

      幸福和煎熬真就在一念之间。我从去年总感觉自己做什么也做不好,我努力在思考找办法。我现在找到了。璇姐,我为了索爱,我一直在讨好所有人。我今年发现我原来一直就是“小蝌蚪找妈妈”里的小蝌蚪,到处去找妈妈,还碰到谁也感觉唯唯诺诺的。我活了34年把自己弄丢了。我今年通过学习发现我内心就是一个特别小的小孩子。我无法活得像个成年人。总怕被抛弃,所以处处恐慌畏惧。

        璇姐,我内心有个特别强大的声音“我要找回自己,重新长大”。

        璇姐,我最近深入认识了一句话“不自爱自己为前提地付出爱,都是在索爱”。

         我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理解自己,相信自己,爱自己。以前我被告诉太多的“这不行,那不对,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必须怎样怎样”,好搞笑,感觉“小马过河”的故事这么惊心动魄。感觉小学学到的文章太振聋发聩了。

       璇姐,接下来我三年的成长目标是“成为一名真正有价值有意义能帮助别人的家庭教育指导师”,五年的时候我要成为一位真正专业的家庭教育指导师。

       璇姐,我现在有三个孩子了。我必须把一些我原生家庭的创伤在我这里终止。我也看到了无数焦虑抑郁的孩子和家长。我发了一个愿“我要成为专业的家庭教育指导师并用心服务一千万的家庭”。我要做难且正确的事。我要用无分别的爱来爱我自己,爱我的家人,爱更多的人,一切都从爱我自己开始。

        感谢璇姐一直关心我。感谢璇姐给我一次勇敢发出自己内心声音的机会。

        做难且正确的事,是的,我2025年的关键词是“出生”🙏💞

好高兴,十年前的小姑娘,如今成了三个娃的妈妈,好高兴,她一直在自我觉察的路上成长,不拘泥于物理教师的身份,成了心理咨询师,又成了家庭教育指导师,更高兴,她开始疗愈自己,努力挖出更真实的自己并始终不放弃改变。

十年里,看着一个人从小姑娘,到新娘,到生宝宝,再到二胎,三胎,好像她从来都没离开过一样。谢谢你的故事,让我讲了十年,不仅仅讲给大家,更多讲给自己,如果非要我给故事起个名字,我想叫它:见天地、见彼此,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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