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焦念念坐在食堂的角落里舀起一勺米粥喝，米粥已经发凉了，她艰难地咽下去，叹了口气。

现在是周五，剩余的零花钱只够买米粥喝了。每次站在打菜窗口的时候，焦念念都闭着眼睛点菜。她生怕自己看见了宫保鸡丁，会鬼使神差地点了，然后又没钱支付。

近来不仅零花钱比以往更少，爸妈的关系也更差了，他们的争吵从摔碗砸杯子升级到了互相扇耳光。

她战战兢兢地在争吵声中出来上厕所的时候，还被爸爸用遥控器砸了三下脑袋：“死婆娘，看你生的是个什么玩意儿，笨得跟猪一样，要啥没啥，一点都没遗传我，全他妈随你，塞回去重新生得了。”

焦念念的眼眶发酸，她拼命抑制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一个已经十三岁的女孩，在家里一点尊严都没有。

所以，每每听见客厅里的各种响声，她心里的那根弦就紧得几乎要断，索性把储物间里的痰盂搬进卧室当成尿壶用。

想到这里，两行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滴进米粥里。

焦念念用手背抹了把眼泪，这个时候，她看见对面坐着的老爷爷正微笑地看着自己。他的头发胡子全白了，一脸皱纹，目光却炯炯有神，比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还有精神。

焦念念正觉得奇怪，心想这个老爷爷是什么来头，看起来这么与众不同。正琢磨着，只见他把一块肉夹馍推到自己跟前：“丫头饿坏了吧，这是我刚打的，还温乎着呢，趁热吃了吧。”

焦念念愣了一下，随便点头说了声谢谢，就伸手接过肉夹馍，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奇怪的是，她的肚子依然咕咕直叫，甚至饿感比之前更深。

正当她疑惑时，只听老爷爷温和的声音传来：“丫头，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幸运吧？”

焦念念心里大惊，抬头瞪着老爷爷问：“你......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老爷爷不语，笑得脸上皱纹更深，他摩挲着手里翠绿的玉戒指，嘴里喃喃地说：“如果我说这个世界上有命运的洗牌机，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重新投胎，你有兴趣尝试吗？”

焦念念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一股神秘的引力让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如果可以的话，那太好了！”

“盯着这个看，心无杂念。”老爷爷用苍老的手指把玉戒指推到焦念念眼前。

焦念念深吸一口气，两眼紧紧盯着戒指，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上面，戒指在视线里越来越模糊。渐渐地，一阵特别刺眼的光线刺激得她眼睛发疼，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2、

再次睁开眼时，焦念念触到了身下软绵绵的东西，她发现自躺在一个摇篮里。她记得前世的一切，但身体还太小了，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口齿也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听见一个清澈柔和的声音不停地和自己说话：“宝宝，乖乖，睡觉觉哦。”

然后，那个声音的主人把自己抱起来，在怀里晃着哄着。那个怀抱好暖好软，她禁不住放松了自己，感觉自己简直是活在天堂里。

前世的记忆里，妈妈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任何的拥抱。她的妈妈永远都在尖着嗓子指着她骂人，从来没有好好地说过任何一句话。她还记得她被妈妈用晾衣架抽打的情形，她用手挡着，不停说着妈妈我错了。现在她的两眼之间都还有一道月牙似的疤痕，所以小学时候的外号从来都是“包公”。

等等，现在？现在我获得了新生，是一个小婴儿啊，有一个温柔的妈妈，有一个温暖的家。想到这里，她伸了伸小腿，咧着小嘴笑了。

“老公，快看，宝宝笑起来真好看，这么小就会笑，我们的宝宝真能干。”

3、

过了不知多久，这天，焦念念醒来的时候，看清楚了室内的一切。这是一个四周墙壁是天蓝色的婴儿房，窗外的高楼群在天空中刻画出来的天际线特别美丽。

“咦？我这是托生到了富人家？最起码也是个中产阶级家庭吧？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可以每天都吃宫保鸡丁啦！”焦念念欣喜地想着，乐得活动起小手小脚来，嘴里哼哼唧唧。

“呦，宝宝，是什么事把你乐成这样。”

她看见一个短发的女人走了进来，女人穿着粉红色的珊瑚绒睡衣，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往她嘴里塞了个奶瓶。

焦念念在幸福中吮吸着奶粉，心想谁说众生皆苦啊，有人生来就是享福的，有人生来就拥有了一切。

妈妈把奶瓶从她嘴里拿了出来，在她的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下，把她放回摇篮，掖好小被子后，哼着歌走出来房间。

4、

短发妈妈给摇篮里的婴儿取了个名字，叫七七。七七这个名字听起来特别耳熟，总觉得是前世很重要的一个人。

但是，焦念念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个七七是谁。只是每每听见妈妈喊“七七”的时候，她的心里都格外痛苦，怎么都抑制不住。

其他孩子会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或者“爸爸”，七七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是“宫保鸡丁”。当十个月大的她奶声奶气地念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她看见摇篮上方冒出的三个脑袋都睁大了眼睛和嘴巴。

奶奶摇着头说：“不得了不得了，你们两个馋鬼，教出了一个小馋鬼来。”

爸爸看着左右两个女人问：“我没听错吧？她说的是宫保鸡丁吧？”

当然，没有人会给小婴儿喂宫保鸡丁，直到七七三岁那年，家里人才带她第一次吃了宫保鸡丁。

吃着吃着，七七就大哭了起来，她的心里百感交集。这是她前世心心念念的东西，而那时每当她说自己想吃宫保鸡丁的时候，妈妈都指着她的鼻子骂：“钱都给你交学费了，哪有钱吃宫保鸡丁？跟你那没出息的爹一样，又馋又懒，你这种人就嫁不出去！”

其实焦念念心里清楚的狠，家里压根就没穷到那个份上，只不过妈妈向来认为在吃上花钱是很可耻的事情，所以不愿意给她买好吃的。仅有的那几次吃宫保鸡丁，都是在亲戚家或者同学家。

看到七七哭了，短发妈妈似乎有点慌了，上前抱住她：“是不好吃吗？我们家宝贝不喜欢吃吗？大不了以后不吃这个呗！楼下酸菜鱼店开张了，我们今晚就去吃！”

“妈妈，我喜欢吃宫保鸡丁”七七站了起来，对着天花板卯足了劲喊，像是想把这些年来所有的压抑都释放出去。

从那以后，七七隔三差五都有宫保鸡丁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吃宫保鸡丁的时候真的很快乐，却总是对宫保鸡丁的味有种模糊的感觉。

5、

七七在八岁那年，一直考60分的数学进步到了90分。

爸爸把她抱到腿上，得意不已：“七七是我们家的骄傲！一个有进步的人，就等同于是优于昨天的自己，这就是成功！爸爸奖励你，带你去京都玩！”

七七抱着爸爸亲了一口，这种感觉，她总觉得不真切，就像自己从来不曾真的拥有这些。她甚至觉得，重新投胎后经历的一切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隔了层雾。又像水中月，总觉得如果捧在手里一看，就会发现其实都是虚幻。

七七在踏上京都的土地之后，爸爸给她买了两个抹茶冰淇淋。她一手拿一个，就开始跟着爸爸去游园子。

园子千篇一律，每一个她都看不出有什么特色，，而且景色非常模糊。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她越来越觉得，这表面多姿多彩的生活就像是被缺了墨水的画笔画出来的一样。或者说，像是阳光下的泡沫，表面上无论怎样多姿多彩，内里其实都是空的。

这种感觉在她站在帝国大厦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她伸出手来，阳光热烘烘地落在她手上。这时，一个绿眼睛的小女孩拿着棒棒糖从她身边走过。

6、

这一天，七七去学游泳了。她其实前世也会游泳，但是她的狗刨姿势太不优雅，一直都想改变来着。她其实一直都羡慕一个朋友优雅的泳姿，但这个朋友是谁，她怎么都想不出来。

妈妈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作出了加油的手势：“宝贝，干巴爹！祝你学成归来哦！”

七七在教练的指导下跳入水中，意识渐渐模糊。

在意识模糊到极致时，猛地一下，她睁开了眼睛。背景还是学校食堂，几个学生在排队打饭，老爷爷依然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微笑：“念念醒来啦？刚才玩得开心吗？”

焦念念锤了下桌子：“一切都是梦，都是梦！你骗我，说让我的命运重新洗牌，可你不过是让我做了一场梦！骗子~”

老爷爷似乎开心极了，哈哈大笑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也是你的一场梦啊！哈哈哈哈哈哈。”

焦念念一时陷入了疑惑中，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咚咚”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击中了电视柜。

爸爸发狂的声音传来：“你除了会指责别人，你还会干嘛？啊？没事找事啊！”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换了个姿势侧躺在床上。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枕头底下抽出同桌林琪琪的日记本，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工工整整地记着：“今天我去了游泳课，教练说我换气越来越熟练了。”

笔记本的左侧上，记录了一行字：“今天我去了帝国大厦，有个外国的小女孩眼睛是绿色的，又奇特又漂亮。”

她把日记本竖起来，一张照片啪嗒掉出来。照片里，身穿浅蓝色连衣裙的林琪琪一手拿着一个冰淇淋的照片刺得她心脏生疼。林琪琪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每次和爸妈出去旅游的时候总会从不同的地方给她寄明信片。焦念念甚至有一种错觉，琪琪没走，她只是又和她爸爸妈妈去哪里玩了，而明天不知又会收到她从世界上的哪个角落寄来的明信片。

她迷糊了好一会儿，才记得林琪琪妈妈哭着把装着十本日记本的粉色书递给她的时候说的话：“琪琪生前最好的朋友是你，她在临死之前就说要把日记本交给你，她只信任你。”

她接过来的时候，看见头发和眼泪糊得满脸都是的琪琪妈妈憔悴到了极致。似乎她的灵魂已经不在，就只有一个躯壳，往日干练清爽的短发此时也白了许多。

她叹了口气，把脸颊贴在日记本上，喃喃地说：“琪琪，你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这个时候，妈妈的叫喊声从门外传来：“禽兽不如的东西呀！”

焦念念合上日记本，她想，生而不易啊，家里总是鸡犬不宁的。但是，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