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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啊,那啥,调水工程可伐不得老杏(heng)树,那是额村岁数最大的树咧,离着祖坟近呢,伐不得。”
支书水娃搔着前额所剩无几的头发毛,两只三角眼里的灰眼珠滴流滴流转着:“好咧,领导,山的正阳面修路就擦着杏树过,谢谢领导咧!”
烈日当空,一个人站在杏树的枝干上,眼里丝毫没有被黄灿灿的杏儿遮挡的远处。他笨拙地挪动着身体,小心翼翼得把杏儿放在筐里,像是看待数不胜数的金元宝,全是兴奋和满足。
树下,一个穿着布鞋的女人仰着头,声音有些发抖喊着:“不敢这样的,你快下来!”
01杏儿吃不饱饭
“才娃,杏树是你达栽下的,你得照看好啊,你达可看着咧。”三才嘴上应允,眼神可没离开手上的算盘,他心里有盘算,可不想在农村呆一辈子。守着那点地能收几个钱,又是老娘、老婆,还有嗷嗷待哺的娃。
三才当不了兵,家里成分不好,轮不上他。读书推荐工农兵大学生更轮不上他。他就找了邻村的老账房学上了记账,也是和这个事有缘分,三才也肯下苦力,半年的光景他就学了老账房的本事,可这本事在农村不顶啥。
恰逢国企招工挖煤,三才主意正,总得挣点钱,就毅然去了川山开始下井挖煤。挖煤的日子苦啊,可倒是能吃上饱饭。三才把每个月的工资都攒下,花一分也得记着账,能不花就不花,后面日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干了一年多,矿下出事了,三才受了伤,所幸性命无忧。等三才好得差不多了,也是因为带着工伤不能再下井挖煤了,厂子里不得不给他安置在单位食堂里,这活虽然没有矿下挣得多,但好歹安全,活儿也不累。
起初,三才就是打饭的师傅,他会来事,把饭堂主事儿的招呼得挺好,没事递个烟。主事儿的就问三才会什么,给他安置安置,这一亩三分地他还能说了算。三才说他会记账。
这下,主事儿的可欢喜,现在管账的是别人的亲信,他也早想换成自己人,正巧缺个会记账的,三才也是他的人,真是想个媳妇来个嫚儿。
于是,三才便顺理成章地成为记账员,和别人亲信一起两个人记饭堂的账。没过多久,别人亲信就被调离饭堂,原因是被发现账上做了假。三才自然成了饭堂的会计。
02杏儿的大作用
逢杏儿熟了的季节,三才就从城里回到村里下杏。成筐成筐的杏被搬回了川山,饭堂里每个人的饭缸里也能多一个杏儿。主事儿的家里全是个顶个的大杏,那是老树上结的,甜掉牙。饭堂倒泔水的地方多了一个盆,让吃饭的工人把杏核儿放在这个盆里面,理由是别硌着吃泔水的猪的牙。
其实杏核都让三才收拾了,这核儿才是这杏最值钱的地方,敲开硬硬的核儿,里面可是甜杏仁,老婆在家没事干,敲个杏仁出来也累不着,这敲出来的核儿可还有大用处。
三才的账算得好,把当事儿的哄得好。远不止如此,老婆敲出的一大袋子大杏仁儿放在厂里财务科科长家的桌子上呢,三才老婆给科长媳妇在教怎么做杏仁。那个年代,这东西可算是稀罕物,科长媳妇吃了一口炸杏仁,乐得嘴边的酒窝子都露出来了。老婆举着一只包着纱布的手指说:“这杏仁好吃,就是砸起来费劲得很,不小心就砸跑咧,拿手挡着就砸着手咧。”
科长媳妇感动得要命,也没少吹枕边风,三才在饭堂干了两年,就调到厂里的财务科干。这下好了,赶上单位分房子,三才分了一个小房子,平房一间屋子,上个厕所还得到门外去。不过这样三才也很满足了,至少能把撂给老娘的娃们接到城里来,再想办法弄个城市户口,也能吃上国家粮。
三才在财务科干得风生水起,学艺精加上肯钻研,又考了会计师,在财务科是把好手,不管到哪查账必带三才。三才也懂领导心思,哪些重查哪些走过场也都明白。慢慢地,科里的老人退了,给他提了个副科长,科长也信任他,放权给他干。
川山是个靠煤炭而起的小城市,主要人口就是煤炭工人,财政收入也主要靠三才所在的国企支撑,所以各个单位都争着巴结财务科,三才人公道,处理事务靠谱,在这些单位也有些威信,也算是小城的半个名人了。
三才回乡,同村的人都竖大拇指:“才娃有出息,才娃孝顺老人。”回去他发现,埋老爹的地方都被村里人堆砌满了坟包,有没有人里面不讲,说是风水好得先占上。
那棵老杏树离坟不远,依旧跟随四季变换该干啥干啥。
03杏儿能治病
冬天光景,老家老屋顶都漏风,甚至都能看见狭长的一溜儿星斗,老娘受了寒,咳嗽了个把月也没好,找人捎信儿给三才。三才孝顺,领着老婆从城里赶回了家,得把老娘往医院送。老娘坚决不去,三才让老婆砸了些杏仁,挑出苦的来,和着玉米糁炖了给老娘喝,没想到,老年咳嗽转好了。
“咱家的杏儿就是宝贝,三才呀,怎么地别让杏树荒咧,邻居们都看着呢,我老了做不了啥,你可不能不管呀。”老娘又一顿叮嘱。
“额咋能不管呢,每年卖杏的钱都给你攒的呢,明年就够给你置办一个体面的大寿材。”三才说。
“太好咧,你看你媳妇儿给额生了俩孙子,你工作上也好着咧,额就没有啥心事儿咧,寿材一备,十里八乡都知道咱家是个富户,早早就能给老人准备好寿材,你达脸上也有光。我啥时候两脚一蹬就一了百了了,你达走得早,不是得给你看娃,额活着早就没意思咧。”老娘絮絮叨叨,脸色也由兴奋变得黯淡。
“说啥咧,你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额明年冬天就能给你接城里去,额又升了科长,单位能给额换个大一点的房子,你就有地方住咧。”三才安慰着。
“额不去,额得守着这杏树,就和守着你达一样。”三才红了眼眶,没多言语,带着老娘上镇上的卫生室又看了下,确定不是肺炎就放心了。让老婆在老家伺候些时日再回城。
老婆有些不乐意,一会儿说三才没人照顾,衣服没人洗烫,鞋没人给擦;一会又说娃想她,离不开她。看着脸上粉擦得条白、一身碎花连衣裙、踩着一双高跟鞋的老婆,三才突然觉得有些恍惚。这婆姨进了城变化挺大,浪得不轻,弄出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姿态,都忘了本,可三才又欢喜她的打扮,别说,比起农村的婆姨她洋气、漂亮。
这一年下杏儿,三才让老婆帮忙,老婆一脸不情愿:“额干不了这,额现在干不了这,有虫子、还热着呢,都给额晒黑咧,头也晕着呢。”
三才站在老杏树的树枝上,脸让日头烤得通红,呵斥道:“这杏就得咱俩下了,我今年不找人帮忙咧,找人帮忙妈的寿材钱就攒不够,你这婆姨,去了几天城就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呢,不愿意你就回你自己家吃你的野菜浆水去!”
老婆没敢吭声,一溜烟跑回老房子,换了衣裳和鞋,麻利地干起活来。一边干一边嘱咐树上的三才:“你在树上仔细些儿!仔细些儿……”老婆的懒病也让杏儿治好了。
当年,家里就置办上一套厚重的寿材,放在房子正对大门的厅堂里,村里人成群结队地来看,不停称赞三才孝顺、家里有钱什么的,老娘的眼都笑成了一条缝。
“妗子,你可是有福气咧,三才有出息,把寿材都给你准备好咧,后面的日子你就跟着三才享福吧。”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里,那种发自心底的自豪和满足洋溢在三才脸上。
04杏儿包给别人
一晃十几年,三才早就从岗位上病退了,厂子早些年就被国家关闭了,因为矿上产的煤质量不高,利用率低,对环境影响大。三才那时候特别不适应,习惯了在位置上当领导、别人都仰着脸看他的感觉,回了家谁也没有认识他的了。
他开始抱怨人咋都这么势利,有用的时候向前不用着的时候向后。最让三才受不了的是,他的收入锐减,而且以前不用花钱的事现在全部都得花钱办。看着账本上一条条不得不花的记录,三才心痛得都睡不着觉。
他发现老婆对他的态度有了变化,以前熨烫地整整齐齐的衣服一天一身地挂在那,让他换着穿,现在没有这个待遇了。以前说什么是什么的老婆也学会回嘴了。三才心里那个郁闷呀,这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老婆说:“你也不上班,不用天天穿那么精神,你天天说额做这个不好吃,那个盐轻盐重的,额也不说啥,你现在和额一样,也不往家里挣多少钱,额伺候你你也别再老挑额毛病咧。”三才气得眼瞪得老大,也说不出什么,老婆说得没错。
国企的关闭给三才最大的警示就是要多攒钱,单位干着干着就不长远,手里没钱以后怎么办,有个病灾的可麻烦了。
三才本来就细发,这下日子过得更细发了。一个干财务的,干什么都得做记录,甚至儿子上学花的钱都记得清清楚楚,说是让他儿子工作后还他。老婆的衣裳和鞋也不添置了,就着现有的穿就行了……
失业没多久,当地一个老板找到三才,让他去干财务老总,工资开得高高的。这下三才高兴了,老婆对他的待遇又回到了从前,他还给老婆在老板食堂找了个活儿,俩人吃上不用花钱还往家里拿,比在国企干挣得还多。
大儿子也挺出息,挣了不少钱让三才给拿着,等自己结婚再让三才给他。三才拿着儿子挣的几十万腰杆更硬了,还把自己的钱和儿子的钱都借给了所在的公司,公司一年给18个点的利息,那靠着这利息也够用的了。等儿子结婚,三才给开了个空头支票,说别人借他的钱等人家还了才能给儿子。
大儿子没办法苦哈哈贷款买房,三才再也不提还儿子钱的事儿了,把钱生生昧下了,让大儿子在媳妇眼前老抬不起头。
三才觉得他管财务,每年拿利息第一家就给自己,根本没有风险,起初几年确实是这样,三才的利息都回了本。大儿子劝他赶紧给小儿子买套房,省得让人家媳妇家挑,三才不以为然:“你都能自己买,额凭啥给他买,有本事自己挣去!”
后来他发现不买房小儿子根本寻不着媳妇,心痛胆痛地从里面拿出了三十几万,给小儿子买了房,可是见一次孩子埋怨一次,小儿子都不愿回家,更不愿意和三才说话。
好景不长,公司老板出了车祸,人没了。要债的一群群来,三才的钱也套在了里面,天天跟着这帮讨债的找老板的老婆,那老婆也是过惯富日子的,从来不管买卖上的事儿,老头一死她两眼一抹黑,没办法带着孩子跑了。
进入法律程序后,法院拍卖的资产还这帮人一点,到最后还有15万的本金没办法了。其实三才加上原来拿的利息他是赚的,他也不顾人家老板对他还是有知遇之恩,也跟着到处去要。
老家的杏儿是顾不得了,老娘一遍遍催他回家下杏儿,三才说:“不要咧,包给别人算咧。”老娘实在没办法,包给别人,一年人家才给150块钱。
再次失业的三才开始了薅羊毛的生涯,各种小便宜都要占,钱一分不让花,沾儿子的、沾亲戚的,连过年都等着亲姐给他置办年货,走火入魔了似的,他的口头禅就是:人没钱可咋活呢。
05杏儿咱自己种
农村老家属于自然村,三才听说连大领导都在后山上盖房,他就急匆匆回家说要掏钱盖房子,把老家的房子拆了盖个两层楼。他心里想的是拆迁能补一大笔,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老房就该是他的,加上他出钱盖的房,就是在老房子里住的妹妹妹夫伺候老娘好几年,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三才回了村,把二层小楼支棱起来,妹妹一家没法在这住了,只好搬回自己的茅草房。妹夫好吃懒做,却长了一副好皮囊,所有挣钱的事都是妹妹干。三才这一杠子插得妹妹心里也不舒服,既然这样,她也赌了口气要自己挣钱盖房,妹妹上新疆去摘棉花、给人果树打药、上城里打工,好容易盖好了房,装得差不多了,妹妹高血压犯了脑出血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
看着妹妹盖的新房,看着那个不靠谱的妹夫,想起妹妹尸骨未寒,妹夫就找了个新婆姨躺在他妹拿命换来的新房炕上,三才火了,逼着妹夫还钱,还给妹妹做手术的钱,还当时盖房三才给妹妹的7500块钱。两家人一拍两散,妹妹家的两个孩子都不上门了。
在村里盖了房,要是不回来住,他觉得亏了。要是回来住,老娘的吃喝拉撒全都得他出钱。他心里盘算着让大姐照顾老娘,他借口去给大儿子看孩子就不用管了。人家大姐的子女不干了:房子你占着老家的宅基地建了,都是你的,也没见你分别人。现在到了伺候老人,你就说大家都有责任。这理讲不通,三才又好面儿,怕邻居说他不孝顺,没办法就从城里回来照顾老娘了。
住在大新房里,老娘是高兴,老娘也不开心,她心心念念的小姑娘一家也不经常回来了,算一算小姑娘快一年没回来看她了,她心里直打鼓。家里人都瞒着她小姑娘去世的消息。
大寿材被包裹得很严实放在敞亮的大厅里,只是这次把它归置到大厅的一角儿。三才小儿媳妇就被这口寿材吓掉了魂,差点流了产,寿材才搬了家。其实这时候在农村提前准备寿材也不是什么有钱人的标配了,大家日子好了,都能做到了,也不稀罕了。
“三才呀,你打开额的寿材看看,给额擦擦干净。”老娘颤颤巍巍拄着拐下了地,眼神毋庸置疑的坚定。
三才抖落开蒙在寿材上的大塑料布,泛着油光的大寿材上一尘不染。老娘坐在寿材边上,用手抚摸着,把一张皱巴巴的脸贴在了上面。
“三才啊,咱家的杏树你得管,赁的那家今年不赁了,说卖不出了赁的钱。你不能不管,那是咱家的根儿啊。”老娘千叮咛万嘱咐。
三才点点头,卖杏他可以让姐姐家帮忙、儿子们帮忙,反正他们都得管,想到这儿,三才脑子里有了主意。
老娘喜葬,全村人都来帮忙,光流水席就吃了半个月,三才算了算账,最靠谱的还是他大儿子,捎了三万块,他这一场下来还剩一万五,上算。老娘的葬礼排场很大,挖掘机挖的墓穴就靠在杏树附近,却和三才爹的墓间隔了一个人的坟,三才爹旁边确实没有地方大兴土木了。
墓穴里刷的白墙、铺的白地砖,大寿材被糯米封了边拉进墓穴里的时候,一个人从寿材顶上爬了出来,惊人一身冷汗,仔细一瞅,是运送寿材拉车的师傅,把寿材拉进去之后,地方窄他没地方出来,他只好从上面爬下来了。
一场喜葬把三才折腾不轻,瘦了十多斤,伺候老娘的那几年他也是尽心尽力,大家都说他孝顺。小的不用管老的也没了,三才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杏树上,他自己还种了些杏树,到了收获的季节,他就打电话给小儿子,让他帮着处理杏儿。
他也让老婆到附近的集市上卖杏儿,老婆形象好,杏儿卖的比他好。没折腾几年,老婆天热卖杏卖出了脑出血,幸好老婆高贵自己、发现早,上医院打了针就好了。这次住院,三才花了不少钱,卖杏那点钱远远不够,他不由捶胸顿足起来。
头几年,他给老婆补了城镇保险,光交了养老,没舍得交那一万来块钱的医疗保险,现在报销不了得他全掏。之后,他赶紧把户口整回了老家,农村户口上不了,转回老家镇上的城镇户口,总算是能交个新农合。
按理说吃了亏,那杏儿就别整了吧。儿子们都劝,三才不听:“你奶说了,让额管咱家杏树,额不能不孝顺。”
06杏儿咱别管了
三才老婆不愿在农村呆,冬天冷夏天蚊虫多,卫生还不好,一到冬天手都冻了,三才不舍得烧煤取暖,说老婆:“你嫌冷,你就上城里你儿子家去吧。”
老婆回嘴:“谁让你把城里咱自己的房卖了去,额一想起咱那大房子心里就难受。上儿子家有儿媳妇,额也没给人看娃,上人那去总觉得羞答答。”
“那是咱出钱买的房,我说是额的房你儿还敢说个不字?额说你去就行咧,去我儿子家,他那婆姨敢瞎咧咧!”
听着三才的话,老婆腰杆一下子直了起来。她是忘了媳妇打电话恳求她到城里帮忙带几天孩子,她说家里有事没去,媳妇没法辞了工作自己带娃。
三才可不管那一套,批小儿媳妇和批他媳妇和儿子一样:“你这娃一点不会过日子,一天到晚不上班,花我儿子的钱,还这个那个往家买!”
“你太浪费水了,热水器里的水干净的呢,你就不知道拿个盆接着!”
“你橱柜都关不上门咧,买那些衣裳干啥,让你妈看看那几件她能穿……”
小儿媳妇气得都想离婚,但自己妈劝她只要老公对自己好就行,其他的就忍忍。看媳妇没有什么反抗,三才老婆把媳妇衣服试了个遍,鞋试了个遍,临走时候把她看上的衣服、鞋还有化妆品,甚至桌子上的水果零食都拿走了。
小儿子再给他们擦屁股。小儿媳妇说:“知道你老家儿是这样的,打死也不跟你呀。”
小儿子拼命工作,在单位一点点地干起来,有些项目除了他别人做不了,收入也高了起来。小儿子又贷款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给三才两口子留了一个房间。三才去看房的时候,指着主卧说他要住这里,小儿子说:“爸,这是我买的房,次卧原来你媳妇说给娃的,就给你和我妈吧,主卧是我和你媳妇的。”
“那也成!你们这装修太费钱了呀,怎么这么不会过日子,都不记账……对了,你原来的洗衣机呢?”
“卖了。”
“卖了?!卖多少钱?”
“50。”
“你们太浪费咧,我当时花好几千买的,你们卖了50,又没坏,干啥要卖了呢?”
小儿子打断他:“爸,都卖了再别说咧。”
这件事三才至少说过五十遍,虽然知道于事无补,但他也必须要发泄他的不满。
回农村几年,附近镇上建了一个工业园区,有邻村的知道三才记账的本事,就聘他去干财务,工资3000块,三才嫌少,人家说农村就这行情,不干就算。原本想讨价还价的三才发现没有余地了,就又开始上班。单位管午饭和晚饭,三才还挺满意。
老婆看三才有地方吃饭,到城里儿子家住着不愿回农村,到城里就让儿子给买衣服买鞋买包,到了看娃的时候就责怪孩子太皮了,她看不了。
这些小儿子都能安抚,就是弄杏儿这个事,小儿子的火上的没边儿,他打电话给千里之外的哥哥,让他规劝三才别弄杏了。
原来,一连很多年,三才让小儿子处理杏儿,其实都是小儿子自己掏的钱,让人家帮忙买三才的杏儿。小儿子说他的客户再多,现在送杏也拿不出门儿,自家的杏儿尤其是新栽树的杏儿,一点甜头没有,送给谁呀。
况且期间三才中了一次风,走路腿脚都不便,还是为了省那点人工费自己爬到树上下杏儿,万一有个事,那点杏儿顶个啥。
趁着过年全家人都在,小儿子求三才:“爸,杏儿咱不弄了吧。”大儿子也给三才算了笔账,三才长叹了口气说:“不弄咧,不弄咧。你妈的脚也坏了,年轻穿不合脚的高跟鞋把骨头都穿坏了,老来老去的骨头都凸出来了,一走路就疼,也帮不了额咧。”三才把不弄杏的锅甩给了自己的老婆。
老婆回嘴:“年轻谁不爱美,你给额买的鞋不合适额也不敢说,穿着不舒服,可看着好看着呢,额就坚持下,谁知道能把脚穿成这样子。额现在只能穿布鞋呢。”
小儿子舒了口气说:“爸,咱可说好咧,不弄杏咧哦。”
“不弄咧,不弄咧!”三才说。
大儿子看了小儿子一眼,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果然,到了杏儿成熟的季节:“你奶说咧,额不管杏儿就是不孝顺。你不管额,你就是不孝顺……”小儿子握紧了拳头,眉头皱在了一起,嘴上却说:“好,额想办法……”
后记
“水娃,你不是说调水工程要征额家的杏树地么,咋没动静了呢?”三才问支书。
“哦,叔啊,额忙忘咧,那啥,工程队的领导说咱老杏树年岁久,说不定都有灵气咧,伐不得,他们从边边上走就行,地就不征咧。”
三才看着水娃家的地被占了,自家杏树擦边过了,他一下明白了。自己喃喃道:“娘呀,额不想弄杏儿啊,你咋这么犟呢,到嘴的肥肉你让别人给叼走咧,额不要树,额要钱!”
一阵山风袭来,杏树的叶子哗哗作响,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骂。反正,那棵像是成了精的老杏树还在那儿,枝繁叶茂,满是青苔的树干上生气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