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万紫千红风姿百种,都逃不过那一扇闺阁小窗的欣赏凝视,于是,在中国的神话传说里,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可化灵,昨个儿还变作个深衣书童跟着小主人去读书,今儿又素手团扇地陪女主人打理家事,白日里偏爱躺倒在梁上呼呼好睡,逢了夜就卸妆清颜笑笑闹闹地在院落里追逐萤火。
自古笔记多奇遇,不翻开那一页《阅微草堂笔记》,不把《博物志》通读一遍,没有人知道那群风流任性机敏可爱的灵物究竟栖身何处,而你与他们之间又有多遥远的鸿沟。
勉勉强强算是读书百卷,心中几个可以冠上最字的称好也几次易主,但一直没变的是最喜欢的成语:昙花一现。
虽无缘亲眼见证昙花的怒放,但也曾手描过纸上昙花,当她以一种永生的姿态轻灵跃动在白纸之上,观者终于领略到何谓夜下至美。
——你可认识一位名叫馥的姑娘?
不下三次在送小主人上学堂的路上听到这句话。
快一个月了吧,从城门口天意的初遇开始,兜兜转转依然能在街道市集一切人潮涌动的地方看到那位年轻人。
——不认识,你去问别人吧。
——打扰了。
年轻人的口气修养一看就并非本地人,可看他一身喜服的落魄样子,手心儿还紧紧捏着一只红木盒,莫非是迎亲时在附近的山路上被劫匪抢去了叫馥的新娘,所以才拿着信物在此寻人?
——大哥哥,你能把盒子给我看一下吗,我母亲或许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儿。
低头迅速看一眼空落落的手掌,只顾着操心别人的爱恨离愁,连自家小主人什么时候跑出去的都不知道。
——这……真的吗?你的母亲知道?可否请小公子带我去见令堂一面?
顾不上暴露身份了,脚下生风,眼疾手快地将小主人揽进臂弯,捂住小娃娃的一张快嘴。
“抱歉,家中不过做些小生意,帮不上什么忙,您要找人请去别处吧。”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得送他去学堂了,晚了夫子要打手心儿的,就此别过。”
多次眼色威胁下,小主人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朝年轻人点点头。
这就好,不必再去管年轻人的反应,干脆地撇开视线,然后捂住小主人回望的眼睛快步离开。
哪个傻子会捧着一枝枯花在街头游走寻人?
除了那位在花灵间乃至灵界传得沸沸扬扬的馥和安朔,不作二想。
这几千年来,像他们一样的故事日日都在粉墨上演,演完一折花神泪,下一折,蝴蝶梦如期上映。
为一个人类葬送自己的的生命与修为到底值不值得?
春心萌动的小灵一定回答值得。
哪里值得?长长久久的陪伴难道真的比不上活在心底重要吗?
人世短暂,所以人心善变,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哪怕他现在不妥协,不屈服,但到头来终究逃不过旧人去新人来的宿命轮转。
不想看见他如今的那双眼睛,尽管澄清如水,但会令人陷入哀伤,总觉得那是同类在苦苦哀求自己去接续起他们的姻缘。
既然当初愿意承担消失的代价,事到如今,又何必悔恨呢?
一路神志恍惚地回家,未及至朱门近侧,便看见就不出门送客的女主人意料之外地扶门站着。
“怎么不回去歇着?送客不是有管家吗?”
女主人抬手拂过鬓角碎发,远送小汽车急速离开,卸去客套的眼里满是惆怅。
——故人相求,推辞不能啊。
故人?隐姓埋名百来年了,与邻里间都不大来往,哪儿会有什么故人找上门来。
若说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倒是有一两个。
那今儿来访的不会就是……她?
目光追着小汽车而去,一个拐角,却只望见了车内一个娉婷人影。
“您答应了?”
——她已经消瘦得不成个人形了……哎,还是老样子,嘴里抠不出话来,我是问她同来的那姑娘才知晓的……也罢,就帮她这一回吧。
“我是担心您的身体!”
——无妨,都是命也。趁着馥姑娘的命香熄灭未足一月,尽早了了她这桩心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