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狐踪魅影

溪谷的晨曦被沉重的脚步碾碎。

姒瑶走在最前。她的步伐依旧带着巫族特有的轻盈,却沉甸甸地压着无形的铅块。肩头被毒箭撕裂的伤口,在简单的草药敷裹下依旧隐隐作痛,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皮肉。但更沉重的,是心头的巨石。青丘,那个她背负着预言、又带着决绝逃离的祖地,如今却要以这样一种方式,带着两个伤痕累累的“外人”回去。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弯折的青竹。乌黑的长发被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苍白却紧绷的侧脸上。清冷的眸子直视着前方通往招摇山更深处、被浓雾和古老林木笼罩的崎岖山路,眼底深处,那抹非人的、冰冷的金芒如同被封冻的火焰,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翻腾。预言……使命……还有族中那些审视、猜忌、甚至带着某种隐秘期待的目光……这一切,都将随着她的回归,如同被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无法预料的波澜。

风澈背着毕方,跟在姒瑶身后几步之遥。

毕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用坚韧藤蔓和柔软苔藓编织的简易背篓里,紧贴着风澈的脊背。那层枯槁黯淡的苍青色羽毛下,微弱的心跳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清晰地传递到风澈的皮肤上,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那份源自神鸟的桀骜和威严,在燃烧本源后,只剩下深沉的死寂和虚弱。风澈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生怕一点颠簸都会震碎这好不容易保住的微弱生机。胸腹间残留的剧痛,如同被无数细小的冰针反复穿刺,提醒着他之前濒死的恐怖和毕方付出的惨烈代价。玄圭的话如同烙印烫在心口——“唯一的路”、“脱胎换骨”、“不再拖累”!他咬紧牙关,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混合着泥土和血污,滴落在脚下的腐叶上。变强!他必须变强!为了毕方,为了阿娘,为了找到父亲!青丘的月华池水,是唯一的希望!

玄圭老人则慢悠悠地缀在最后。巨大的龟壳随着他佝偻的步伐轻轻晃动,手中的树枝拐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湿滑的山路,发出笃笃的轻响。他浑浊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葱郁却透着诡谲生机的山林,扫过前方姒瑶紧绷的背影,扫过风澈背上那团微弱的气息,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洞悉一切却又讳莫如深的微笑。他就像一颗投入激流却沉在河底的石头,无声地见证着一切奔涌向前。

山路愈发崎岖陡峭,古木参天,浓密的树冠几乎遮蔽了所有天光,只有斑驳的、带着潮湿绿意的微尘在空气中浮动。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弥漫着浓烈的腐殖质气息和一种奇异的、混合了多种草木的甜香,闻久了让人头脑微微发沉。四周异常安静,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剩下三人踩踏枯枝落叶的沙沙声和风澈沉重的喘息。

风澈胸口的骨饰,在踏入这片区域后,开始持续地散发出一种微弱的温热感,不再是警报,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指引。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林木中流淌的、远比外界浓郁的生命能量,但这能量似乎被某种无形的规则束缚着,带着一种古老而排外的疏离感。他甚至能隐隐“捕捉”到密林深处,一些极其微弱、却充满灵性的生命波动——它们似乎无处不在,隐匿在树冠的阴影里,潜伏在粗壮的藤蔓之后,带着好奇、警惕,甚至是……冰冷的审视。

“我们进入青丘外围的‘迷踪林’了。” 姒瑶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清冷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这里的草木皆受青丘祖灵庇佑,自有灵性。收敛心神,不要被幻象迷惑,更不要随意触碰任何东西。” 她说话间,指尖悄然亮起一点微弱的白光,如同引路的萤火,在前方雾气弥漫的林间小径上轻轻一点。

那点白光落下之处,空气中似乎荡漾开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几根原本横亘在路径上、缠绕着妖艳紫色小花的藤蔓,如同活物般无声地向两侧缩了回去,让开了道路。而旁边一株看似普通的巨大蕨类植物,在微光掠过时,叶片背面竟然瞬间睁开数十只细小、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瞳,冰冷地扫过三人,随即又迅速闭合,恢复成普通的蕨叶。

风澈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抱紧了背上的毕方。这青丘外围的密林,处处透着诡异和凶险!

就在这时,玄圭老人那慢悠悠的声音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响起:“嘿,小狐狸,你家看门的这些小东西,鼻子还是那么灵光。老骨头这点子陈年旧味,隔着八百里都闻见了?”

他话音未落,前方浓雾笼罩的林间,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盏灯笼!

不,不是灯笼!是两团巨大的、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眼瞳!那火焰冰冷、毫无温度,在浓雾中缓缓移动,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严和压迫感!一个庞大而模糊的轮廓,在幽蓝眼瞳的映照下,于雾气中若隐若现,散发出如同山岳般沉重的气息!

风澈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血脉深处的力量感疯狂预警!他几乎是本能地停下脚步,手已经摸向了腰间那块唯一的武器——黑色燧石。毕方在他背上似乎也感应到了这恐怖的威压,微弱的气息出现了一丝紊乱。

姒瑶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她站在那幽蓝眼瞳的注视下,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微微挺直了脊梁。她清冷的眸子迎向那两团冰冷的火焰,指尖那点引路的微光并未熄灭,反而更加凝实。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在她白皙的掌心,一个极其复杂、由流动的月光般丝线构成的古老符文悄然浮现。符文散发着纯净、柔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气息,仿佛某种血脉的证明。

雾气中,那对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巨大眼瞳,在姒瑶掌心符文亮起的刹那,猛地凝滞了一下!冰冷的火焰似乎微微摇曳,如同风中烛火。那庞大如山岳的轮廓也停止了移动,浓雾剧烈地翻涌着,仿佛内部的巨物正在犹豫、审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迷踪林。只有浓雾无声地流动,只有幽蓝火焰无声地燃烧。

时间仿佛凝固。

终于,那对幽蓝的眼瞳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恭敬之意一闪而逝。庞大如山岳的轮廓缓缓地向后退去,每一步都让地面发出沉闷的微颤,最终彻底隐没于更加浓稠的雾气深处。那两团冰冷的幽蓝火焰,也随之熄灭,仿佛从未出现过。

威压骤消。

姒瑶掌心的符文悄然隐去,她收回手,指尖的微光也黯淡下来。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走。” 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那足以碾碎凡俗生灵的恐怖威压只是一场幻梦。

风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彻底碾碎。青丘的底蕴……深不可测!

玄圭在身后呵呵一笑,声音里带着点戏谑:“青丘的‘守山灵’,还是那么认死理,只认血脉不认人。小狐狸,你这‘钥匙’倒是好使。”

姒瑶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继续在前引路。随着深入,林间的雾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浓,几乎凝成了乳白色的实质,伸手不见五指。四周的景物在浓雾中扭曲、变形,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奇花异草在雾中若隐若现,色彩妖艳得如同涂抹了鲜血。耳边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婴儿的啼哭、女子的轻笑……各种诡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试图钻入脑海,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欲望。

风澈紧守心神,口中紧紧含着姒瑶之前给的紫色叶片残渣,那辛辣冰凉的气息勉强抵御着无孔不入的幻音侵扰。他胸口的骨饰持续散发着温热,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微弱却坚定地指引着方向,让他能勉强分辨出前方姒瑶那一点模糊的背影轮廓。

不知在浓雾中穿行了多久,前方的雾气陡然变得稀薄!一片豁然开朗的山谷出现在眼前!

山谷入口处,矗立着两株巨大无比的奇树。树干呈现出温润的玉白色,光滑如镜,树冠并非寻常枝叶,而是由无数根细长、柔韧、闪烁着淡金色光泽的藤蔓交织而成!这些藤蔓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微风中缓缓摇曳、舒展,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奇异光晕。藤蔓的末端,垂挂着一个个拳头大小、形如铃铛的淡金色花朵,花心处一点碧绿的荧光微微闪烁,散发出极其纯净、涤荡心神的馨香。

“迷魂金铃藤……” 风澈脑中闪过《大荒东经》的记载,心神不由自主地被那宁静的光晕和馨香吸引,连日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似乎都松弛了一瞬。

然而,就在这心神松懈的刹那——

“咻!咻!咻!”

三道快如鬼魅的身影,如同撕裂薄雾的闪电,毫无征兆地从两侧巨大的迷魂金铃藤树冠中激射而出!

没有杀意!没有警告!只有纯粹的、冰冷到极致的速度!

那速度超越了风澈感知的极限!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眼前一花,三道纤细却带着强大压迫感的身影已经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姒瑶面前!呈品字形将她包围!

是三个女子!

她们穿着式样古朴、以青白二色为主的飘逸纱裙,裙裾边缘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狐形图腾。身姿曼妙轻盈,如同没有重量的雾气。脸上覆着半透明的、同样绣着银狐暗纹的轻纱,只露出一双双形状极其妩媚、眼尾微微上挑的眸子。但此刻,这三双美眸中,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为首的女子,纱裙上银狐图腾最为繁复,额间一点殷红的、如同火焰般的菱形印记在轻纱下若隐若现。她并未看姒瑶,那双冰冷的眸子反而越过姒瑶的肩膀,精准地落在了风澈——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了风澈背上那个装着毕方的藤篓上!

“哼!”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刺骨寒意的冷哼从为首女子的面纱下逸出。她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那冰冷的目光扫过毕方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森寒气息,瞬间笼罩了风澈和他背上的毕方!

风澈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意从头顶灌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连思维都仿佛要被冻僵!他背上藤篓里的毕方更是猛地一颤,本就微弱的气息瞬间变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要彻底熄灭!

“住手!” 姒瑶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她清冷的眸子里瞬间燃起冰冷的怒火!那抹被压抑的金芒前所未有的炽亮!一股强大而威严的气息猛地从她身上爆发出来!无形的气浪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瞬间冲散了笼罩风澈和毕方的森寒冷意!

她一步踏前,直接挡在了那为首女子与风澈之间,目光如刀锋般刺向对方覆着轻纱的脸,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银涟!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的客人?!”

被称作银涟的女子,那双冰冷的眸子终于转向姒瑶。眼波流转,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淡淡的讥诮。

“客人?” 银涟的声音透过轻纱传来,清脆悦耳,却如同冰珠落地,字字带刺,“公主殿下,您私自离族,音讯断绝,如今归来,却带着一个血脉驳杂、身染污秽的人族,还有一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本源枯竭的杂毛鸟?这就是您所谓的‘客人’?”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风澈和毕方,那份毫不掩饰的鄙夷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过来。

“青丘圣境,岂容此等污浊之物踏足?” 银涟身后左侧的女子冷冷接口,声音同样冰冷。

“玷污祖灵清气,该当何罪?”右侧的女子声音更显刻薄。

三股无形的、冰冷而强大的气息,如同三座冰山,牢牢锁定了姒瑶,也锁定了她身后的风澈和毕方。空气仿佛凝固,带着令人窒息的敌意和压迫。迷魂金铃藤散发出的宁静馨香,此刻也仿佛被冻结了。

风澈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那冰冷的敌意和毫不掩饰的鄙夷,如同冰冷的毒刺,狠狠扎进他的自尊!血脉深处那点微弱的力量感,在这强大的压迫下疯狂地躁动、燃烧,带着屈辱和不甘!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污浊之物……杂毛鸟……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但他不能动!毕方就在他背上,脆弱得如同琉璃!

玄圭老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风澈身边,慢悠悠地拄着拐杖,仿佛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与他无关。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对峙的双方,尤其是姒瑶眼中那燃烧的金芒,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深了些。

姒瑶站在风澈身前,纤细的身影在三个气息强大的同族包围下,却如同孤峰般挺立。她肩头的伤口似乎因怒意而隐隐作痛,但她的脊背没有一丝弯曲。清冷的眸子深处,那抹金芒如同燃烧的太阳,毫不退缩地迎向银涟冰冷而讥诮的目光。

“污浊?” 姒瑶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冷冽,“银涟,你那双被族规和偏见蒙蔽的眼睛,除了看到所谓的‘污浊’,可曾看到他们为守护什么而流过的血?可曾看到他们燃烧自己时迸发的光?”

她的目光扫过银涟和她身后的两个女子,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沉睡的王者苏醒:

“我,姒瑶,青丘帝姬,九尾血脉唯一承继者!今日带谁回青丘,何时回青丘,轮不到你来置喙!更轮不到你来评判我的客人是污浊还是洁净!”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并未亮起光芒,但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而浩瀚的威压,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眼睛,轰然降临!周围的迷魂金铃藤无风自动,淡金色的藤蔓如同朝拜般微微低垂!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鸣!

“现在,”姒瑶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玉石撞击,字字清晰,“让开!否则……” 她指尖遥遥指向银涟额间那点殷红的火焰印记,金眸中的光芒危险地闪烁,“我不介意用族规教教你,什么叫上下尊卑!”

山谷入口,迷魂金铃藤无声摇曳,淡金色的光晕在骤然紧绷的空气中投下破碎的斑驳。姒瑶指尖未动,但那无形释放的、源自九尾帝姬血脉的古老威压,却如同实质的潮汐,重重拍打在银涟三人身上!

银涟覆着轻纱的脸庞看不出表情,但那双形状妩媚的眸子却瞬间收缩!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她额间那点殷红的火焰印记猛地亮了一下,仿佛在抵抗那来自血脉源头的压制。她身后两名女子的气息更是一窒,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 银涟的声音透过轻纱,失去了之前的冰珠质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强压的怒意,“帝姬血脉……果然非同凡响。不过……”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眸中的冰冷重新凝聚,甚至带上了一丝更深的怨毒,“血脉尊贵,不代表可以肆意妄为!带外人擅闯祖地,尤其还是这等污秽之物,惊扰祖灵清修,此乃大忌!就算您是帝姬,也要给长老会一个交代!”

她刻意加重了“污秽之物”几个字,目光再次扫过风澈和他背上气息奄奄的毕方,那份鄙夷如同淬毒的冰针。

“交代?” 姒瑶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抹金芒在眼底流转,带着睥睨的锐利,“我自会去月华殿,面见诸位长老陈情。至于你……” 她向前踏出一步,那无形的威压骤然增强,如同山峦倾覆,死死压在银涟身上,“区区一个戍卫统领,也敢挡帝姬归途?银涟,你是想试试,族规里‘以下犯上’这一条,究竟有几斤几两吗?”

“轰!”

随着姒瑶这一步踏出,她周身那无形的气势仿佛凝聚成了实质!空气发出低沉的爆鸣!银涟闷哼一声,身形猛地一晃,脚下坚硬的岩石竟被踏出细微的裂痕!她身后的两名女子更是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血脉的绝对压制!这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枷锁!

银涟死死咬住下唇,覆着轻纱的脸颊似乎在微微抽搐。那双妩媚的眸子里,怨毒、不甘、惊惧疯狂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阴鸷。她知道,在纯粹的血脉威压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僵持了数个呼吸,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银涟极其缓慢、极其不甘地……侧开了身体。她身后的两名女子也如蒙大赦,慌忙让开道路。

“帝姬……请。” 银涟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恨意。她没有低头,目光越过姒瑶,死死钉在风澈和毕方身上,如同毒蛇在阴影中锁定了猎物。

姒瑶看都没再看她一眼,仿佛只是拂开了一粒碍眼的尘埃。她收敛了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重新变回那个清冷疏离的巫女模样,只是眼底那抹金芒依旧残留着冰冷的余烬。她径直向前走去,步伐沉稳地踏入了山谷。

风澈强忍着银涟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怨毒目光,背着毕方,紧随姒瑶之后,踏入了山谷。在穿过银涟身边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恶意的气息如同毒蛇般试图缠绕上来,但立刻被姒瑶身上残留的威压驱散。

玄圭老人慢悠悠地跟在最后,经过银涟身边时,他浑浊的眼睛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咂咂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意有所指:“啧啧,小狐狸发威了……老骨头还是躲远点好,免得被火星子燎着……”

银涟的身体猛地一僵,覆在轻纱下的脸庞瞬间变得铁青!

山谷内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带着一种梦幻般的奇诡。

脚下是厚厚一层柔软如毯的、散发着银月般微光的苔藓。无数形态奇异的植物错落生长:有叶片如同琉璃般剔透、脉络流淌着淡蓝光晕的灌木;有枝干虬结如龙、顶端盛开着巨大火焰般赤红花朵的古树;还有攀附在巨大山石上、垂落下瀑布般银色流苏的奇异藤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却不腻人的草木清香,灵气充沛得几乎凝成实质的薄雾,吸入一口都让人精神一振。

远处,依山势而建着连绵起伏的宫殿群落。那些建筑并非人间常见的土木砖石,而是由某种温润如玉的白色巨石雕琢堆砌而成,线条流畅优美,带着一种古老而空灵的美感。殿宇的飞檐斗拱上,随处可见栩栩如生的九尾狐雕塑,或仰天长啸,或俯首凝思,姿态各异,皆散发着淡淡的灵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山谷最深处,一座孤峰之巅。一道纤细得如同月华凝结而成的瀑布,从极高处无声垂落,注入峰顶一个巨大的、如同弯月形状的池潭。那池水并非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纯净、流动的玉白色,在阳光下折射出迷离梦幻的光晕。即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风澈也能隐隐感觉到一股清凉、纯净、仿佛能洗涤灵魂深处一切尘埃的柔和气息扑面而来。

月华池!青丘圣地!

风澈的心猛地一跳!毕方有救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欣喜,胸口的骨饰却再次传来一阵清晰而强烈的悸动!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指引,而是一种尖锐的、带着强烈排斥和不安的刺痛感!仿佛有什么极其危险、极其污秽的东西,正潜伏在这片看似仙境的圣地里!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四周。山谷内并非空无一人。远处宫殿的回廊间,隐约可见一些同样穿着青白纱裙的身影在走动,她们身形曼妙,步履轻盈,如同飘渺的云雾。但当风澈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身影投来的目光——好奇、审视、冷漠、甚至……是如同银涟一般的、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敌意!

这里并非世外桃源。青丘之国,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汹涌!

姒瑶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仿佛对周围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朝着山谷深处、那片宫殿群落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依旧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

“跟上。” 她清冷的声音传来,没有回头。

风澈深吸一口气,压下骨饰传来的不安悸动,抱紧背上的毕方,迈开沉重的步伐,跟上了那道在无数冰冷目光注视下、独自前行的身影。

玄圭老人落在最后,他停下脚步,仰头望向那座流淌着月华池水的孤峰,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穿透了遥远的距离,看到了池水深处某个难以察觉的阴影。他慢悠悠地嚼着干叶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月华依旧……人心不古啊……这盘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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