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儿童节，我不属于“普天同庆”的一员。写这篇短文仅作自问自答，如果我能与过去对话，趁自己肯侧耳倾听且似懂非懂的年纪，的确应该好好聊上一聊。
问题是，聊些什么呢？
前几日将杨绛先生所著《走在人生边上》细细品读，阅后愀然，以为谈资：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人世间，人生一世实在是够苦的。你存心做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实人吧，人家就利用你，欺侮你。你稍有才德品貌，人家就嫉妒你、排挤你。你大度退让，人家就侵犯你、损害你。你要保护自己，就不得不时刻防御。你要不与人争，就得与世无求，同时还要维持实力，准备斗争。你要和别人和平共处，就先得和他们周旋，还得准备随处吃亏……最阘茸无能之辈，也得为生活操心；最当权得势的人，当然更得操心。上天神明，创造了有头有脑、有灵性良心的人，专叫他们来吃苦的吗？”
世间“最贤的妻，最才的女”，常鳞凡介难以望其项背，然此番哀叹确是这位期颐长者走在生死边缘的心声。
也是我的心声。
立足当下，回顾往昔，人生实苦，深以为然。有人会说，消极太过，悲怆太甚，少儿不宜。的确，顿悟太早，未必是好，但若注定有此恍然大悟，未必非要等至油尽灯枯。
我于孩提时代，最常听闻的劝诫是任重道远，总以为前路漫漫，终有尽头，“苦”只是点缀风景，“甘”才是终极奥义。走着走着才发现，不管行至何方，前路愈远愈艰。想坚持，往往寸步难行，想逃离，偏偏误入歧途。
原以为“红了樱桃”也好，“绿了芭蕉”也罢，经历过“风飘飘”、“雨潇潇”，人生之味才得馥郁。谁曾想，馥郁之味得不来，自己早已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至今多懊悔，不是因为失望，而是自己太晚明白。伤了许多不该伤的心，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生了许多不该生的愁。
日与岁眇邈，归恨积蹉跎。
如是我闻。
马路跌了一跤，学校排名退步，家里没有零食，生日少了礼物，这些，就是我这个幸运儿在幼时承受的全部苦楚。
因为彼时的自己从未想过今日嬉闹玩耍于父母膝下，他日双亲于病床垂危的哀伤；也不明白擅长读书识字，将来未必能够出人头地的落寞；更不了解怀揣的梦想被无情的现实摔摔打打直至烟消云散的无奈。
就像儿童节的初衷是为了悼念亡魂。这一天，孩子拥有了专属的欢喜，但又有多少父母会向子女说明欢喜背后的残忍。
战争是残酷的，屠杀是血腥的，所以父母是不敢的。所谓隐瞒苦难、抵御黑暗，无非就是一个目的：
“小孩子啊，就应该相信人生是美好的。”
父母之爱子，大抵都可归结为一种情愫：保护欲。保护安全，保护健康，保护欢乐，保护童真。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粉饰太平，必不可少。
于我而言，对如此保护是发自内心地感激，然而，如能对话过去，我愿坦白相告：
你啊你，快乐是有代价的，幸福是能消失的。好没有那么好，坏没有那么坏。善恶不一定有报。因果不一定轮回。人生是苦的，早晚要知道。
想来也是有趣，那时的我，未必能懂，即便能懂，未必相信，即便相信，未必伤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