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会淡漠伤痕,放手才是新生。
-01-
午后,和煦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咖啡厅的落地大玻璃窗上,咖啡厅里轻柔的音乐像潺潺的溪流,缓缓地在耳边流淌。
此刻,这个男人,他就坐在我的对面。
十年没见了,再相见没有重逢的惊喜也没有相聚的欢颜,有的只是,沉默。
十年的时间,指尖时光流逝如沙,曾经懵懂的爱如昙花,转身早已陌路天涯。
如果我没记错,他今年该有三十四岁了。
他的面容有些憔悴,显得有些拘谨,看上去比十年前多了一些成熟,可也少了一些锐气。
我没有过多地抬眼看他,低着头拿着咖啡杯里的小调羹,漫不经心地搅着,褐色的苦咖啡在杯子里旋转出一圈圈的波纹。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苦涩的回忆随着那波纹再次荡漾开来。
-02-
2007年,我17岁,上高二,情窦初开的年纪。
我们班新分来一个政治老师,他叫张琪。听说他是我们教务处主任的儿子,才从师范毕业,来我们学校实习。
他24岁,肤色白皙,五官清秀,浓密的眉毛下的两只不大的眼睛笑的时候似乎会说话。
他来了,对于常年面对那些年老古板老师的我们,无疑是遇到了一股清流。
他的板书特别棒,字体有点像小篆,饱满圆润,特别好看。甚至于班级里的男孩女孩都开始模仿他的字体。
以前的老师上政治课就是对着课本念一遍,然后把重点一划,就扔给我们死记硬背去了。
而他每次上课都不用看政治课本,却能够把政治课讲得比语文还有趣。
他总是能结合课本内容给我们讲很多课本以外的东西。最有趣的是他能实时地插入一些笑话,让我们的政治课从原来的沉闷之极变得生动有趣。同学们听得入神,自然也加深了记忆,期中考试,班级政治课的分数达到了历史空前。
平时,他每给我们讲完一个笑话,自己并不大笑,他只是用眼睛扫一遍全班同学,看到大家开心的样子,他才心满意足地讲下一章节。
我就是在他讲课的时候笑的声音最大的那个。那天全班同学的笑声都停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咯咯大笑的声音。
当我抬起笑得趴到桌子上的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出格,连忙收住笑声,坐端正。
他正在看着我,一副想笑又刻意掩饰的表情,眼睛里有一种我琢磨不透的东西,散发着青春的光芒,蓬勃的气息。
那是我第一次仔细地看讲台上的他。
年轻英俊,幽默有才。班级里女孩子都这么评价他。
-03-
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的每一堂政治课上,我都会情不自禁地看他的眼睛。
有时候我们目光相撞,我的心突然会紧张的像头迷乱的小鹿,慌张又充满渴望。
他并不躲我的眼神,大方而又大胆。他看我的时候,我感觉他是想对我说些什么,虽然不出声,我觉得我都懂。
从此,每堂课默默无言地对视,成了我们每天交流的主题。
我天天都盼着上政治课,一天不见就像丢了魂一样,无精打采。
有时候,明知道他在看我,我却故意低着头,装作若无其事。
有时候他也会故意躲我,我又十分地焦急,像个花痴一样一堂课都抬着头去寻他的眼睛。
那是我青春里最精彩的一段时光,我与他,没有语言表白,也无需接触肢体。
我们一边用眼神打着哑谜,一边又被眼神揭穿谜底。那种感觉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04-
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展着。
我想我大概是遇到爱情了。我不确认那到底算不算一种准确的爱,但我依然如飞蛾扑火般投入了他的怀抱。
我是在暑假开学前半个月发现自己怀孕的。两个多月没有来月经,我偷偷地买了试纸,确认如实后一个人害怕地躲在被窝里哭了半宿。
第二天我给他打了电话,约他在县城我们学校后面的河边见面。
我告诉他我怀孕了,他很惊讶,半天都没有说话。
沉默了很久,我终于从他语无伦次的话语里,听出来他的意思。
他已经订婚了,正是在暑假期间,女方是校长的女儿,这学期一开学他就要转正了,春节他们就要结婚了……
那一刻的我就像在听他在台上讲课,话题遥远不可及,而我没有一点发言的权利。
我那曾经装满爱慕与崇拜的眼神里,只剩下满眼的迷离。
那时候我只相信爱情,从未指望过他能能给予过我什么,可也从没想到他会给我这样一个结局。
他使劲地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他平时的潇洒和幽默在此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只看见了一个男人惊慌失措的样子。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影响你的,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件事。你也不用担心你的未来和前途。”
我坚定地说着,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勇气,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简单而又干脆。
也许年轻幼稚的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从未想过后面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那天他给我说了很多个对不起,那是我一生中听到最多次也最无力的几个字。
-05-
一回到家,我把自己怀孕的事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一脸地惊讶,她一点都不相信自己乖巧懂事的女儿居然做了这样的事。
然而她很快就平静下来了,她说,你和他是同学吗,你说是谁,我们去找他家长,如果你们俩愿意在一起,我们就去托人说个亲。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我哭了。
谁知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的父亲听到了我和母亲的谈话,瞬间恼羞成怒:“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都干的什么好事,我辛苦挣钱供你去读书,你,你……”
“你给我说,是谁的,我去学校找他们,我要去找他们说个清楚,是谁的就让谁娶你。”父亲举着手里还未来得及放下的锄头,像是拿着一件武器。
“你倒是说呀,你是个傻子吗?啊?只知道哭!我怎么这么倒霉,养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父亲气急败坏地朝我扔过来一只鞋子,正好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我的脸上。
我咬着牙什么也没有说,连哭声都停了,像个视死如归的女战士。
倒是母亲,一个没有上过几天学的农村妇女,她搂着浑身冰冷的我哭着对父亲说:“不要再打再骂了,孩子不管是谁的,女儿还是咱自己的。”
那是暑假开学前的八天,母亲陪我去医院做人流。原本想做完休息几天,还能赶上开学。
-06-
然而事情并非我想像的那样。
医生做完例行检查说这个孩子不能流,她的子宫壁太薄,流产会有两种危险,一是有可能大出血,影响性命;二就算保全了性命,也有可能以后再也不能生育。
“最好的办法是生下来,你们好好考虑清楚!”医生看着我和母亲,一脸复杂的表情。
我一脸迷惑,我不知道医生的话到底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对于生孩子这件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那好,我们不做了!”母亲几乎是没有考虑就拉着我走出了诊室。
在路上,母亲对我说:“这孩子要生下来。第一,要保住你的性命,第二,你还小,你不能就此失去生孩子的权利。”
开学了,我没去上学。
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像蝗灾一样蔓延。
我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再过段时间我就会成为一个孩子的妈妈,我还想去上学,我不是一个坏女孩!
有天晚上,我偷偷滴地拿了一瓶农药放在自己的床底下,居然被细心的母亲发现。
母亲哭着对我说:“楠,不管怎么样,你要活着,就当是为了我。再大的难,妈给你顶着。你要答应我!”
母亲抱着我大哭,仿佛造孽的不是我,而是她。
父亲一度顶不住村里闲言碎语的压力,跟着别人去了省城打工,家里就剩我妈和我弟三人。
-07-
2008年春节过后,同学们都在忙着考大学,而我却准备着生孩子。
那年我18岁,生了一个女儿。女儿一满月,我就把他丢给了母亲,离开了家。
我跟着表姐去了广州一家电子厂,在流水线上当了工人。
我努力工作,努力挣钱,然后把挣得钱寄回家给孩子买奶粉。
常常深夜睡不着的时候,往事一件件浮上心头 ,不想记起又偏盘旋在心际,想要忘记又忘不彻底,就像撕得失败的标签,再怎么抠仍有痕迹。
然我却不想就此放弃自己,我报考了广东外贸外语学院的英语专业,参加了自学考试。
别的女工下班了不是逛街,就是坐在宿舍里追剧,而我抱着书本死啃硬记。
我想把失去的一点点补回来,尽管我知道,有的东西失去再也不会复返。
十三门课,我考了两年半。当我拿到红彤彤的毕业证书,我兴奋地哭了。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之一就是经过一番努力后,所有东西正慢慢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2012年,我从流水线上被调到公司业务部,做了一名外贸跟单员。2014年,我拿到了公司仅有入户名额,将户口从老家签到了广州。
同年,我还在把女儿接到了广州,给她联系好了小学。
2015年,我升了主管,到如今,我已经做到了高级经理的职位。
这些年,我拼命努力,从不喊疼,一度把自己活成励志的模样。
-08-
然而,当我正在向自己想要的生活一点点靠近时,他却意外地出现在了我面前。
今天上午,我挂了前台的电话,从办公室走到公司一楼大厅,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他拉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的样子,正焦急地向我这边望着。
十年不见了,可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江楠,我来了!”他看见我时眼里充满了惊喜,又有那么一丝落寞,我看得出,那个曾经站在讲台上口出莲花的他此刻有些自卑。
我穿着高跟鞋,站在他面前,显得比他还高。
我说不清看到他那一刻是一种什么样心情,似乎没有悲也没有喜。
“你先到公司对面的那个咖啡厅等我吧,我处理一下手头的事情,过来找你。”我职业性地说着,仿佛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客户。
其实我手头上并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我只是对眼前到来的这个人毫无准备。
十年了,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走,他也早已淡出了我的生活。
明天,我就要准备去见男朋友王枫的父母了,我们已经交往了半年。他对我很好,他比我大五岁,离异无孩,他不介意我带着一个九岁的女儿。我看得出,他是真心想和我一心一意好好过日子的人。
我是犹豫了很久才同意的。
是的,一个人太久了,我也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09-
咖啡被我搅得都凉了。
“江楠,”他看着我缓缓地说:“我离婚了,我来找你和孩子了。”
我端起咖啡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想竭力装得平静。可依然没有隐藏住自己的手抖,咖啡洒了出来,溅到我的外套上。
他探起身,拿起桌上的纸巾想帮我擦,我身子向后靠了一下,躲开了。
这些年,习惯了什么事都一个人做,与谁靠的太近都会觉得拘束。
他尴尬地站在那里,直到看着我自己用纸巾擦拭了完了衣服,才坐回到位置上。
“我知道,你心里头恨我。我做了错事,却让你一个人承担。十年了,自从你退学后的每一天,我的内心都是煎熬的。我就像一个畏罪潜逃的犯罪分子,没有过一天安宁日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些发红,像是一个正在做检讨的小学生。
“我曾偷偷地去你们镇上找过你,我四处打听到你的家,找到了你妈妈。”
他说我妈妈那天哭得很厉害。我似乎能看到妈妈极度崩溃的样子:你害了我女儿,你知道吗……
我的妈妈,她在陪我去医院的时候没有哭,她为我带了六年的孩子,她没有哭。
她知道了谁是害他女儿罪魁祸首时,她哭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告诉了他我在广州的工作地址。
“我对不起你和孩子!十年了,我知道你为我受了很多苦,你承受了你那个年纪不能承受的东西。我对不起你。我现在就想把欠你的一点点地还给你。”
他看着我,用他当年站在讲台上看我的那种眼神,而我却避开了。
我把头扭向窗外,外面清风微动,几片叶子轻飘飘地落下,又被风吹起,在地上旋转了几下,终究又平稳地躺在地上。
-10-
我还恨他吗,我说不清,时间是个好东西,他会让所有的爱与恨淡淡消磨殆尽。
“我不恨你,我只怕再没有爱了。”我淡淡地说着,眼睛依然望着窗外。
“我会等你,我想给我们一次重新爱上对方的机会。我知道,你现在不一定能接受我,但我等着,只要你没有男朋友,没有结婚。我就一直等着。”
“你不用担心我,我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我已经联系好一所私立学校,下周一开始就可以去上班了。我不求你做什么决定,我只想离你和女儿近一点。”
他提到了女儿,我和他的女儿。我一度以为女儿是我一个人的。
我又抬头审视了一下眼前这个男人,他看着我,热切的眼神里闪烁着光芒。
女儿的眼睛跟他长得极像。
当我再次触碰他的眼神,那种在心底埋藏了很久的熟悉的感觉瞬间袭来,像触了电一样。
我心头一痛。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失而复得,也许我根本就没有拥有过他。
他就像划过我生命的一颗流星,曾经是那样的闪耀,而今也不过如一块陨石了。
下午4:30,到了接女儿放学的时间,“我要去接江丹丹放学了!”我一边说着一边起了身。
“那我和你一起去!”他慌忙地站起来,差一点把桌布给扯掉,生怕我一走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没有言语,我不知道该同意还是不同意。我只知道我不能剥夺女儿见他亲生父亲的权利。
他在我的身后跟着,并不言语。
路上我给王枫发了一条微信:明天我不能去见你父母了,对不起!
尽管我知道这一句对不起,真的是很无力!
三毛说:上天不给我的,无论我十指怎样紧扣,仍然走漏;给我的,无论过去我怎么失手,都会拥有。
End.
无戒365训练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