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了,我的老坛萝卜干

                                                     

老坛萝卜干

“江嫂打电话过来说,年初一或初二全家人过来拜年。”吃饭时,老妈突然想起一样东西,探下身子伸手去摸坛子,一边说道。“哦”,我随意附和一句。

“前几天,滨海跟我联系,他的红酒打算走线上渠道;还有,他小姨的化妆品也有意向合作。”一旁吃饭的老姐冒出这句。

老妈撕了一个萝卜干,放在一个小碟子,别说,老妈还挺有文艺范和少女心,每次上街买菜看到好看的小碟子、小盘子都会果断剁手,重点是性价比高,均价在2元内;正大口嚼肉的我,不经意瞄到这个盛着一片片萝卜干的小碟子,画风小清新,原本乖巧无比安静躺着等待受宠的萝卜干,瞬间就像一个妖精,白花花的直接勾引我,禁不住诱惑的我,一个筷步上前,夹了一片送入口中。

"嗯, 脆,蛮好吃嘛,爽口又不咸“,我含糊不清的嘟囔着。

老妈满脸得意,握着筷子粗糙的手激动的比划,”趁着天气好,太阳大的时候我就赶紧拿出来晒晒。“

”哼,伺候这些东西,哎,费时费力"老爸一向的话风,大家聊天兴起时擅长泼冷水,这是一个暗号,示意俺们不要接着往下聊,否则场面不堪想象;他会从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说起,接着风马牛不相及扯到时事政治,像一个破旧却仍然可以发声的复读机,不断重复那些老掉牙的陈年旧帐。

关键是,复读机可以轻按一下暂停键,耳朵免遭虐待;可对于亲爱的老爸大人,却无法轻按暂停键,越是哄着他不要再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越是语气激动起来,猛抽两根烟,音量瞬间提高N个分贝,足以响彻整条巷子。

从小到大,无数次刻意或无意的训练,无数次我都觉得自己应该成为一个控场能力极好的DJ才是;对于这样有趣的场景,早已驾轻就熟的把控,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否则它会彻底让你怀疑人生,怀疑世间所有快乐的存在。

好在,我始终乐观的认为,这是家庭难得的相聚时刻,传说中欢快的饭间聊天模式,传说中亲密的亲子关系,传说中的共建和谐家庭等等,只是换一种形式,表达或者传递家的温暖。

越早懂得,越能理解,读懂父母那些带着某种特殊色彩的语言力量,它不一定是动听的,但它是真实的;它不一定是温暖的,但它是生动的。

“上次我发了一条朋友圈:好吃到没盆友,配图一瓶精装版萝卜干,滨海弟弟每次在家想吃萝卜干,就会对江嫂说起这句广告语,好吃到没盆友哦~“ 老姐微微一笑。

厉害了,我的萝卜干。

它是俺们小镇独树一帜的远近闻名的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土的掉渣的萝卜干。

是的,就是这样一种名不经传却让俺们小镇引以为豪的土特产。

一整个萝卜对半切开,充分日照,盐分拿捏恰到好处,老妈晒萝卜干的手艺,炉火纯青,味道倍棒。

 二

乒乓外交(英语:Ping Pong Diplomacy)指1971年期间中华人民共和国美国两国乒乓球队互访的一系列事件。“小球转动了大球”的“乒乓外交实际上推动了20世纪70年代的中美两国的外交恢复。

无独有偶,在我家,同样上演了这样一幕”乒乓外交“。

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也是发生在一向木讷、不擅交际的老爸身上为数不多堪称经典的故事。

大门是普通的铁闸门,走进去,一间间普通的平房并排坐落有序,”同志,这是我家的粮本,麻烦称一下。” 老妈客客气气的称呼里面上班的工作人员,那些“同志”,头也不抬,眼睛懒得正视我们母女,脸无表情迅速夺过老妈手中的本本,仿佛寺庙里供人朝拜的佛像,让人高不可攀。

儿时零碎的记忆,模糊而又深刻,这是一个叫做粮局的地方。

我家是城镇户口,每个月居委会大妈会准时到各家各户发粮票、布票、煤油票等,按照每家多少人口发放。

老妈每个月都会准时到粮局一趟,领取米面等生活物资。

据说,江爸就在这所粮局上班,具体分管的职位不详,可我不曾见过。

老爸年轻时,在一个离家有些距离的偏僻的水库上班,工作轻松,领着糊口都不够的微薄工资。

工作轻松,固定时间上下班,晚饭后,走到附近一个地方打打乒乓球,这是江爸的业余爱好,也是为数不多可供消遣的娱乐方式;江爸是邻县城的,离家甚远,平时就住在单位,休息空闲才会回家。

打乒乓球时认识了一位大哥,老实木讷,话不多,喜欢闷着抽抽烟,没啥其它爱好,闲暇时切磋两局。一来二去,两个人慢慢越走越近,关系直线升温,最后结拜为兄弟。

他俩打球的地方就在我家隔壁,这位结拜的大哥就是我那木讷的老爸。

我无法想象,莫非这是当年流行的风向标,关系铁混得熟一言不合就结拜,对于古板的老爸,貌似也曾经走在时尚的前沿。

周末,江哥会踩着一辆老式带横杠和响铃的旧单车,从十几公里外的家出发,到父亲上班的粮局,当挑拣花生的杂工,赚点零钱贴补家用,这是单位提供的便利,允许职工家属赚外块,对于还在读书的江哥,也是极好的,增加收入也可看望一下父亲。

自然而然,江哥成了我家的熟客。

令江哥揪心的是他那不成器的弟弟,从少年到成年各种败家各种不争气,据老妈说,他弟弟曾经有过惊人的举动,几岁的小屁孩独自一人,身上一分钱没带,跟着不认识的人坐上了公交车,直接找到我家,只是为了嘴馋我家那坛萝卜干。

在通讯不发达的年代,这个壮举让全家人吓的不轻,自此以后,知道每次江哥到我家来,老妈必定早早准备,仔细晒干、认真储藏存放一麻袋或是一坛坛的萝卜干,让他捎回家。

匆匆,那个又扛又背,不辞辛苦的骑车背影就在年复一年的奔波中茁壮成长,那一袋袋散发浓烈味道的萝卜干,陪伴着长途跋涉的坚强小伙,串联着两个家庭的光阴故事。

转眼到了江哥择业的时刻,两个选项:子替父职,接替江爸在粮局的职务;另外一个,则是借助舅舅的提携,进入离家较近的自来水厂上班,当一名临时工。

江哥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从一名基层临时工开始, 踏踏实实,刻苦钻研水厂供水等业务;

江爸的职务名额则给了稍年长的姐姐,相对轻松,简单无压力;

工作、择偶、成家立业,人生每个重要选项一一实现,江哥是家里最让父母放心的孩子,毕竟,一个家庭,总要有这样一个人,完整地撑起所有人的希冀与期望。

江哥顺其自然成为厂里业务骨干,领导核心。

瘦瘦高高的个子,棱角分明的脸庞,稳重谦和,眼神透出一种坚毅、笃定,同样喜抽烟,这是我印象中江哥的模样;

小学、中学、大学、工作,常年离家在外,江哥,对我而言,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是一个温暖真实的存在,一年之中,江哥都会出现一到两次,中秋节或是春节,拎一些他们县城的特产、茶叶、烟等到我家,老妈每次都会提前晒好萝卜干、认真仔细装进坛子;

这成了我们家一个重要的仪式,犹如春晚对于国人,年夜饭中的必备菜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约而至,不曾间断。

一来一往,已记不清走过多少次春秋轮回;

岁月这位大师的得意之作,莫过于亲手将一撇一捺深深刻进额头、脸颊,留给人们无法抹去的印痕。

江爸突发脑溢血垂危,不久后,辞别人世。

理所当然,江哥除了照顾江妈,努力打拼事业,精心维护自己的小家庭,还有江爸未了的心愿,那个一直不成器的弟弟。

对于江爸,从青葱岁月到夕阳西下,我一直未曾见到,只是从江哥那棱角分明的脸庞,臆想着他那和蔼的样子,仿佛影像中的人物,一直在我记忆中若隐若现的存在。

参加料理完江爸的后事,貌似曲终人散。

情感的纽带犹如风筝,那根线突然消失在风中,想必无法再寻回。

也许是不想面对旧人,以免触及伤心往事。自从江爸过世后,江妈再也没有主动来过我家,即使我们过去做客,老人家也总是避免正面接触。

朴实憨厚的老爸老妈,当然理解,并无奢想。

每年到了晒萝卜干的季节,老妈依然认真仔细张罗、准备好那一坛坛宝物,丝毫不敢怠慢,太阳正猛的下午,老妈定会争分夺秒,让萝卜干接受充足的日照;有时候午睡正酣,睡梦中会突然惊醒,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外面看一看,生怕风大了或是突然下起雨,晾晒的功夫就泡汤了。

转眼又到盼团圆的节日,中秋前夕,江哥突然来访,事先并没有打招呼。老爸老妈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心里当然高兴,一同往日熟悉的寒暄,泡着功夫茶,江哥端起茶杯瞬间,老妈尖锐地察觉到异常,右手有些许疤痕,江哥轻描淡写说:在一次机器故障排查过程中,手指不慎被机器切割,幸好无大碍,只是有两根手指明显短了一截,已经痊愈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老妈的心情刹时变得沉重起来,不曾往来的日子,没想到发生这样的插曲,老妈一个劲的嘀咕,这么大件事怎么也不说下,好歹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

江哥临走前,老妈依然小心翼翼拿出准备好的坛子,心里庆幸自己明智,萝卜干早已安排妥当。

时代的滚滚车轮迅速将人向前推进。

江哥分配到了单位福利房,简单装修,便拥有一个温暖的小家。

不久,江哥生了第一个儿子;过了两年,第二个儿子降临。

两个调皮可爱的儿子,转眼间已长成高大帅气的小伙子,相继就读于武汉大学。

江哥拥有了第一部小车,代步方便出行。

每年过年回家时,老妈都会说到江哥的现状,一个个重要节点,珍珠般,串起一根闪亮的链子,维系着两个家庭温暖的记忆。

老爸的头发白了很多,好在,身体硬朗,与茶为伴,看看新闻,清楚知道每天的国家大事;

老妈额头的皱纹明显刻的更深,光阴流淌的配饰镶嵌得更紧。

老爸老妈的日子如同几十年前干净的小溪,清澈无杂质,鸡毛蒜皮,家长理短,吵吵闹闹,便是一天早中晚三步曲。

聊天稍多,老爸依然会将话题生拉硬扯拽到时事政治上,俨然一个资深的老愤青。

江哥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各自按照自己的喜好,自主创业。

江哥和江嫂恩爱如初,奋进的小船缓缓向前行驶,偶尔停靠在某个温馨的港湾,旅游度假,日子有张有驰;最近一次见到江哥,他脸上的皱纹异常明显,头上也添了许多银丝;一晃,已步入知天命的年纪。

不变的是,每逢中秋、春节,江哥依然会带上江嫂、儿子,到我家做客;

老妈,依然细致准备着恒久不变的萝卜干,除了装满老坛子,其余分装成不同重量的小瓶,方便携带送礼。

这些不起眼的萝卜干,日复一年不变的手信,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是如此鄙视;

如同三十年不变的春晚,时间长了,不免乏味。

可现在,在我心里,小心翼翼,加倍呵护着,生怕不小心遗落了。

那一个个老掉牙的坛子,穿越时空,静静讲述一段简单朴实、真挚闪烁的历史;

打开坛子,散发出浓浓的年代感,里面装满着友谊、温情,陈年的味道历久弥新,愈发强烈。

萝卜干,仿佛带着使命,但愿它像传家宝般一代又一代的传递下去.

“江哥的大儿子滨海,微信老姐,找时间详谈合作细节。“无意中听到老姐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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