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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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第二期

下了客车,我拖着行李箱推开家门。房前的台阶下,一个女人系着围裙正在水盆里搓着一件旧的棉衣。碎发粘在额头的汗珠上,一双大手被盆里的水浸得通红。落地的玻璃门后面,一个披着暖阳的老头儿坐在一张藤椅上,像瞌睡虫一高一低地晃着脑袋。

炜姨看到我来连忙站起身子,把两只滴水的手放在围裙上搓了搓,弯着嘴角上前就要接过我肩上的书包。那一刻,我看到了母亲的影子,每次我回家,她都这样迫不及待得帮我卸下行装迎进门去。

“小佳累了吧,我这就给你去做饭。”她与我不算熟悉也并不陌生,每一次碰面能说的仿佛只有这些。

炜姨很快闪进厨房,不一会儿就有菜与油的碰撞声混和着香气飘出厨房 。而那个恹恹欲睡的人,轻抬着眼皮儿,目光从夹缝里窜出来在我身上转了转,又继续窝回藤椅磕着脑袋。

阿姐寒假不回来,说不习惯家里多了个外人,而我们却成了没妈的孩子。

炜姨是个手脚麻利的女人,一会儿功夫就炒了两个菜蒸了一小盆米饭。碗筷上了桌,她又去藤椅上摇醒父亲,扶着他颤颤巍巍去了洗手间,然后挨着父亲在我的右边落座。她把米饭盛到他的碗里,再给他冲了一杯子牛奶,父亲坐在那里吃得心安理得。

炜姨吃了饭坚决不让我动手,自己一趟趟地把碗碟端进厨房的水池子里清洗,而父亲习惯得把肥肥的身子靠在沙发上,眯起眼听着小曲儿。

炜姨又坐回院子里洗那件旧衣服,旁边的桶里,装着清澈透明的水。哗啦啦地搓衣声在小院里响起,我似乎看到了小小的自己,正蹲在井台子上,陪着母亲搓洗着一大堆脏衣服。她的手冻得通红,眼泪却随着哗啦啦的流水,在水盆子里翻滚。

“小佳,你能帮我去管你爹要十块钱吗?”她说这话已经不像个家长,还不止一次地对我讲起。她的眼里,我读到了苦悲和哀求。一个只会洗衣服带孩子做饭的母亲,竟然连家里的钱匣都摸不到。我突然有些看不起她也憎恨苛刻的父亲,活生生得把他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只会干活的保姆。

我开始在学校寄宿了。阿姐也考了大学决然地走了。逼仄的环境还有母亲经年累月的啼哭,压迫着她的心,她更怕的是看到那张被苦水浸泡的眼睛。

“你母亲跟人跑了,从此家里只有咱爷仨过日子。”周末回家,没等来母亲为我背书包,却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

“妈了个巴子,老子哪点儿比不过老吴,丢死个人哩!”父亲拎着菜篮骂咧着进了厨房,挽起洁白的袖口,两只大手笨拙的在池水里揉捏着菜叶上的灰尘。他把带水的菜扔进油锅,火苗瞬时卷着油星儿扑他而来。

夹生的饭菜吃得索然无味。父亲啪的一声把竹筷拍在饭桌上,眼睛却穿过窗户的玻璃跑到院子的小路上。那条路,母亲买菜回家不知走过多少遍。

我认识老吴,那个经常收走我们家酒瓶纸壳的光棍汉。我也知道,母亲对他印象不错,从很久开始就把废品只留给他来收。想不明白的是:他不就是帮了个小忙,给了痛哭流涕弄丢了十几块买菜钱的母亲,补了个缺口吗?他脏兮兮的钱包有很重的汗臭味儿,而母亲却捏着那十几块钱,宝贝似地哭花了脸。

走在小时候,母亲经常拉着我的小手小跑的路上。她曾经为了能买到便宜几毛钱的蔬菜,从路东问到路西,高着嗓门与人争得面红耳赤,千方百计挑菜的不是。当她把菜收进提篮,拉着我的手挤出人群,摊开手里躺着的几元瘦薄的纸钞,眼睛里却闪烁着光亮。她用它们换了一小块方糕,捏了一小点送到我嘴里,而后小心翼翼地护着,回家藏到柜子后面。她忘不了,自己还是那个站在村口翘首以待老太太的女儿。

再次看到熟悉的街道,眼睛润润的,因为这儿再也没有了母亲。

母亲走的那天,天高云淡太阳出奇的好。她把身上的“保姆服”脱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昂着头眉眼带着笑在众人的目光中,扶着老吴的手上了车,而父亲却守着一份签了大名的离婚书瞪大了眼睛。

炜姨是父亲生病需要人照顾时,被请来家里当保姆的。她伺候我们一家子吃喝,帮我们洗衣做饭,很快代替了母亲的位置。她每日从父亲裤兜里接来钱,往返在那条通往菜市场的路上。从此家里的厨房,菜鲜肉香,我们享受了之前没有的待遇。

月底,父亲虎着脸会用随身不离的钥匙开了抽匣,从里面捏出一沓票子递到她手上,说是酬劳。而母亲天天伺候我们吃喝,却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她是个不领薪水的免费保姆。

做为教授的父亲,身上依旧散发无穷的魅力,让炜姨由临时的岗位摇身变成持有“资格证”的保姆。虽每天乐此不疲地忙碌,却春风拂面般,完全没有当年母亲忧伤的影子。

炜姨来了,家里的锅碗瓢盆又重操旧业每日唱着欢快的歌。而父亲饭后则坐在门外,守着通往村子外的小路发呆。

汽车在盘旋的山路上奔跑,我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下了车。一座简陋的小院敞开的大门里,穿着红上衣的女人在水池子旁搓洗衣物,一旁帮着晾晒的男人低声细语地正说着什么。一抹红晕迅速爬上女人的脸颊,咯咯的笑声传出小院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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