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学习之11-8-1
【原文】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白话】颜渊死了,颜路请求用孔子之车做成椁。孔子说:“才与不才,也总是说的自己的儿子。孔鲤死时,只有棺而没用椁。我不徒步出行,来把车给他做成椁。因为我跟从大夫之后,不能徒步出行。”
【思考之一】面对违礼的事情,颜父为什么会觉得有道理?您有这样的表现吗?
颜路,即颜渊之父,名无繇,字路,孔子弟子。《孔子家语》记载:颜路是“孔子始教于阙里而受学焉。少孔子六岁。”和闵子骞年纪相仿,长子路两岁。
颜渊小孔子三十岁,去世时年四十一。仁人应高寿,而颜子四十一岁就去世了,所以孔子谓之“不幸短命死”。颜渊自十三岁拜孔子为师,终生追随老师,没有出仕为官,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孔子对其称赞最多,也唯独赞他“好学”又是“仁”人。
夫子独赞颜回好学,说:“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颜回好学的体现是“不迁怒,不贰过”,脱离了凡庸的习气。还说颜回死后就再也没有称得上好学的人了,可见夫子对颜回评价之高,绝无仅有。
在弟子中夫子独赞颜回之仁。说:“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颜回能做到“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所以夫子赞叹他“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颜渊快乐的境界也与夫子相似。颜回是“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夫子是“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后人称为“孔颜之乐”。
所以,夫子把颜渊当作“心子”和道统继承人,“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康有为说:“孔子之爱颜子,恸为‘天丧’,其哀之殆过于颜路焉。然不为之竭力以营椁者,丧事当称有无,爱徒不过如子。”
现在,颜渊死了,“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颜路来请求夫子卖掉出门上朝的车子,为颜回办理一套体面的外椁,为了厚葬颜回。
很明显,厚葬颜回,这种做法在当时是违礼的。按《周礼》的规定,天子崩,一棺四椁;诸侯薨,一棺两椁;大夫卒,一棺一椁;士不禄,一棺而无椁。颜渊一生没有出仕做过官,其身份应该为士,依礼是不能用椁的。
可为什么颜路面对这个违礼的事情还能够开出口来,并且求到以懂礼、守礼、弘扬礼著称的夫子份上,换句话说,明明违礼的事情,却偏偏请教执法严明的夫子,这个反差也太大了,他到底有什么勇气?是什么力量推动他?这个细节非常值得我们省思。
因为“不合乎礼”,这是夫子的观点;而在我们普通人看来,这样做其实有很多的合理性。
在颜路和孔门弟子心目中,颜回虽然没有从政当过官,但他崇高的德行,是那些当政的卿大夫们万万不及的。从感受上,厚葬颜回,他们才觉得理所当然;而薄葬,他们是万万不能接受。所以,厚葬,代表的是他们的价值观和情感的寄托,代表着他们对颜渊的无限敬仰和赞叹,不如此不足以显扬其德。这样做了,他们才心安。至于是不是颜回的本意,他们却没有考虑和顾及。
孔子又何尝不想厚葬颜回,对于已经71岁的孔子来说,最疼爱的学生颜回的死对他意味着什么,很难有人理解。在失去“血统”的儿子之后,又失去“道统”的心子,这个打击该有多大,我们也很难体会。可眼前,他还要去安抚一个痛苦到失去理智的父亲。
面对颜路如此违礼的要求,孔子保持着冷静,没有指责而是设身处地待人着想,痛着对方的痛。善巧地说明礼仪内涵,想竭力保全颜渊的身后德行,因为这才是孔子心目中真正厚葬颜回。
从一个父亲立场看:颜路你有个好儿子啊,颜渊非常优秀有才,是我最好的弟子。我儿子孔鲤虽然没有这个才华,但同样是我唯一的儿子,由于不是大夫,所以按照礼制只有内棺没有外椁。
另外,从一个从大夫的立场看:我的车不仅仅是交通工具,更是士大夫身份象征,也是礼的象征,不能随便卖了呀。商议国家大事时,我不能步行前去。一个有士大夫身份的人,出行没有车,国家的颜面在哪里?
于情于礼,抉择明晰,一点都不含糊。这份坚持在当时很难被人理解,其实到今天也一样不被理解。
反观我们自己,父母在世时不能尽心尽力地孝亲敬老、嘘寒问暖;父母去世后,却想着把丧事尽量搬得隆重些,体面些,因为觉得如果丧事太简单,没有面子,怕街坊邻居说闲话。其实,心里并非父母,而是自己的脸面。
【思考之二】当别人向您提出非礼的请求时,圣人的表现与凡夫有何差别?
对于颜路这个看起来合情,实际上不合礼的请求,夫子是如何应对呢?其实,厚葬与薄葬,就是合情与合礼的抉择。道理大家都懂,看别人时很容易,也很清亮,但轮到自己头上就有点受不了。作为凡夫,对颜路这个请求,我们可能会把颜路骂个狗血喷头,“亏你还是夫子的弟子,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怎么会有这种违礼的想法?”话固然没错,但丝毫没有顾及颜路的丧子之痛,这样毫不留情地批评指责,其效果只能是适得其反。
夫子怎样做的呢?夫子没有直接从说礼入手,而是先针对颜父丧子之痛,将心比心,把自己也放入到一个父亲的角度,去感同身受地交流。开口的第一句就非常的贴心。“才不才”,您的儿子颜回有才;我的儿子孔鲤没有多大才能,以此衬托颜回的高大。对颜路来讲,称赞他的儿子,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一句话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亦各言其子也”,但说起来都是儿子啊。完全是一种平等的交流。这看起来简单,其实非常不容易。我们一般人,最难的就是不能体会对方的感受,不能与对方同频,所以虽有心安慰对方,但通常都是隔靴搔痒,说不到心坎里。而圣人的话语,非常的朴实,完全从心出发,体贴入微,让人如沐春风,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犹如两个老友促膝谈心一样的自然,这对正经历丧子之痛的颜路无疑也是一种深度的关心和照顾。圣人有这种特点,任何人只要靠近他,就会心情安定、放松,身心得到一种安慰和调适。夫子“温良恭俭让”,以致社会各界人士,无论职位高低、钱财多少,都愿意靠近他,走到他面前,把心里话说出来,所以,子贡说“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夫子不是求来的,而是他的德行感召而来。
夫子在动之以情,双方建立起沟通的渠道以后,接下来就会晓之以理,把为什么不同意的道理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