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这个时候本该称呼一声“老父亲”的,然而我没有机会陪他变老,他的形象永远停留在49岁我上大三那年。
这些年来,求学、工作、结婚生子均在距家千里以外的城市。各种主客观原因,我几乎没有在清明节回家为父亲扫过墓。我不是一个过于注重礼节习俗的人,甚至反感一些无意义的形式主义。但今年清明,我就是想回到那片故土走一走,去父亲墓前看一看,就此成行,仅此而已。
父亲兄妹四人,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他排行最小。虽生长在农村,爷爷奶奶倒是开明,勤劳善良,对子女也一视同仁,可以上学接受教育就送去上学,因此父亲是高中学历,据说是我们镇上第一届高中生。母亲低父亲两届,也是高中学历,在我小时候,我们家在当地就算是有文化家庭了。
父亲是个乐观的人,整体乐呵呵的,人缘非常好。很善良,本着“吃亏是福”的理念。父亲也是个有趣的人,有点“贪玩”,喜欢骑摩托车,喜欢接触新鲜事物,在不用下地干活的日子早起洗漱后总要照着镜子拿着梳子整理他的发型,喜欢穿西装的父亲还是还是很帅的。父亲爱唱歌,据说上学时当过文娱委员,父亲为此很是自豪;大部分时候父亲人还没进门就听到远远地飘来他的歌声,拿手的是陕西秦腔里的那一句“走进陕西,韩城县…”尽管事实上他并不擅长唱歌这件事,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心情好时唱几嗓子的热情。父亲也写得一手好字。
我曾一度懊恼父亲为啥当年选择务农,土地里是能挖出什么好东西,能挖出我们家庭的未来吗?慢慢听说了父亲年轻时的“职业发展史”。六十年代出生的父亲,在农村长大,经历过集体公社、责任联产承包,上大学主要靠推荐,对学习上大学没有“野心”。于是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自然从学生过渡到社会人。跟着二姑夫学过电工,悟性不错,但没坚持多久;跟着大姑夫学过木工,老家的衣柜还有一些小家具是父亲亲手做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父亲最终还是放弃了这门手艺活。接下来就干脆老老实实种地,踏踏实实地做了一辈子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很辛苦,但父亲似乎没有怨言。年轻时候,父母有文化,地里的庄稼收成也好,我们家也算不错,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没经历过缺衣少穿。然而,在中国当农民总是“性价比”比较低的,当父亲的身体开始亮“黄灯”时,家里原有的安稳和平衡就被破坏了。
印象中,我们家是“重女轻男”,父亲更甚,所以对于作为长女的我,父亲一定是给了我他所能给予的最深沉最无私的爱。自小我学习成绩就好,在村子附近就是那种大家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父亲呢,会在我上初一要学英语时花120元主动给我买了步步高复读机;在小学刚流行小霸王学习机的时候给我买回来一个;会在我上初中时送我一辆红色的崭新自行车;会在我上初中住校(一周回家一次)期间,时不时骑上自己心爱的摩托车带些吃的来学校看我,顺便去老师那里闲聊会(我初中物理老师和父亲是同学,也是好友)。用母亲的话说“父亲是喜欢听老师夸我”要不怎么不见父亲去学校看弟弟呢。
可惜,当年的我过于轻狂和叛逆,对于父亲的所作所为不以为然,甚至对于父亲的期望过于苛刻。在我上高中时父亲得了乙肝,为供我们姐弟俩上学父母连年承包了一些额外的土地,趁着年富力强用力气和汗水换金钱,几年下来身体垮了。医生建议多休息,可是怎么可能休息呢?就算身体稍微轻松点,精神上怎么会放松呢?眼看着父亲越来越力不从心,偶尔抽抽烟,再看着母亲承担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辛苦,我对父亲的怨念与日俱增,丝毫不站在一个病人的角度去理解体谅父亲。隐约记得:有那么一次,父亲想让我去帮他拿个药,我不大情愿的冷漠,父亲脸上失落无助的表情;高考两天父亲全程接送,考完估分后觉得没考好,情绪很差,对父亲不理不睬……有那么多小事似乎隐藏在记忆深处,不经意间会翻涌出来,让人悔恨不已,痛苦不堪。人生像一列一直向前的火车,所见风景,所经人事,都在变化,在心里留下最多印记的仍是至亲,让人最无法释怀的仍是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
2024年清明这天,我终于带着大儿子来到了您的墓前。希望您在那边无病痛,不孤单,安稳安乐!以后的人生路我会更加认真、更加勇敢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