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屠户,住在一棵大樟树下。这棵樟树蓊郁参天,一代一代的乡民们流传着说,它有几百年的寿命了。有点神秘感的是,据说这棵大树的树洞里,还藏生着一条巨蛇,已经成精了。但若没有什么大事,吾等凡夫俗眼,谁也没见过它。
屠夫姓段。樟树下那一大片人家,依山据坡而住着,都姓段。他的家是处在一大片人家的中央,若远远地站在樟树对面的那条路上看过去,他家被粉刷修葺一新的白房子,衬在一大片没被粉饰过的土泥房子中间,显得特别打眼。
段屠夫的名字本是叫“常青”,或者“长清”来的。但打小起,我就没见他瘦过,经年累月里永是高高大大、肥壮宽胖、红头挂色(方言,意即油水足,红光满面)。
在那些匮乏岁月,平常人家的日子多数过得寡淡,显露于形的莫不是面色苍白带菜色、身板消瘦加羸弱。自我懂事起,每次见了他,我总感觉他肚子里油脂富余,比一般人都多很多,所以私心里我一直以为他叫“肠清”(注:本地方言里,常、长、肠的音100%同)。
惭愧!我知道这样称呼他有失礼貌,但请容许我在这一篇里,继续以“肠清”这个与真实不符的名字来称呼他吧。只是请原谅我说不出来一个正当而充分的理由,大概是出于一种心理习惯吧。
一年四季,乡野村落大多时候只能自给自足,男人扛着锄头刨向土地,向泥土进行挖掘索取。女人在家洗衣浆衫带娃蓄禽,将男人向土地刨回来的成果加以拾掇保藏,这日子,一岁岁一年年地,倒真真是紧密如线,细水长流。
养猪,既可偶尔解谗(虽然这“偶尔”的到来需要酝酿很久,谗也跟着衔在嘴边很久。),还可用来支付孩子一年里两个学期的学费。
在那一片山不高水不深的土地上,家家户户的猪舍和猪栏,都没空闲过。从或买或引来每只十来斤的小猪崽,到勤勤恳恳将它们盼养长大,待集结到它们肉身上有一二百斤的重量时,即请来屠夫上家里来宰杀,或央请他称好猪的毛重将猪以活口带走,换来一个家庭里最重要的也是最大的一笔经营。这些生灵与喂养它们的人之间,浸润和凝结着怎样的关系和感情,似乎谁也没去细究过。因此境况,在乡间,屠户的营生一路跑得甚红,只是这活又脏又累又油腻,尤其是逢年过节的那一段时日。他自己也因日日沾染脂膏,愈发地脸见油亮红润。
段屠夫他虽身形魁伟健壮,但为人忠厚,性情良和,生得一脸的慈眉善目。因着真真切切、神妙而不可描述的遗传基因,他的两个儿子,都很有点酷似从《上海滩》到《赌神》时期的周润发。这堂堂动人、温和良善、妥当丰足的一户人家,让乡邻们每每谈及,真是好得没话说。
因着凡比我父母年龄大的,都需称呼为“伯伯”,又因着我家也常年一茬接一茬地养猪,父母亲将猪们蓄养到差不多的大小时,必会要去烦请他。这位名屠,一年之中到我家来的次数亦是频繁,平日里也经常在路边或村头村尾与他遇碰,所以我叫他“肠清伯伯”时,叫得尤其亲切。———其实最关键的是,他是一个好人。
记忆中那位永远亲切的“肠清伯伯”,………(未完,待续)